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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朱庸斋:分春馆词话(下)卷3·61~卷5&陈永正:朱 ...

2023-4-30 15:29| 发布者: 夏梦飞雨| 查看: 122| 评论: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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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以下图文来自网络,仅供学习参考。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卷三(续)六一蕙风小令,北宋情调多,尤得力于贺铸(自浙派、常州派出后,词人少学北宋矣),故清丽、婀娜,有势而不纤弱。其《浣溪沙》词云:“惜起残红泪满 ...

以下图文来自网络,仅供学习参考。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卷三(续)


六一


蕙风小令,北宋情调多,尤得力于贺铸(自浙派、常州派出后,词人少学北宋矣),故清丽、婀娜,有势而不纤弱。其《浣溪沙》词云:惜起残红泪满衣,他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 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一晌温存爱落晖,伤春心眼与愁宜,画阑凭损缕金衣。 渐冷香如人意改,重寻梦亦昔游非,那能时节更芳菲。皆委婉缠绵而有笔力者。


六二


蕙风《苏武慢·寒夜闻角》词,或谓为己亥(1899)秋作,疑误。此词当作于辛丑(1901)深秋,时慈禧太后回銮北京,故词语苍凉沉郁。珠帘绣幕,可有人听?听也可曾肠断?叶遐庵谓乃作者最得意之笔,朱彊村则以为失之露,有意刻画。然刻画亦不妨其为佳句也。


六三


蕙风长调空灵,然不乏沉着之气。色泽不如彊村浓厚,又不似大鹤枯槁,气韵流动,其笔势一以贯之,不事雕琢,亦自有佳处。如《曲玉管》词:两桨春柔,重闉夕远,尊前几日惊鸿影。不道琼箫吹彻,凄感平生。忍伶俜。杳杳蘅皋,茫茫桑海,碧城往事愁重省。问讯寒山,可有无限伤情,作钟声? 换尽垂杨,只萦损、天涯丝鬓。那知倦后相如,春来苦恨青青。楚腰擎。抵而今消黯,检点青衫红泪,夕阳衰草,满目江山,不见倾城。全词既温婉,复沉着,末三句大笔振起,无怪其自赏也。


六四


蕙风长调自梅溪入,亦近浙西之樊榭,偏重才情,少作颇有纤巧之弊(《第一生修梅花馆词》中此类作品尚未删去)。后交半塘,作风大变,盖接受其重、拙、大之说也。然老去才情未减,《蕙风词》中如《满路花·彊村有听歌之约词以坚之》、《金人捧露盘·芙蓉》、《八声甘州·<葬花>一剧属于属梅郎擅场之作》、《西子妆》蛾蕊颦深等皆风致嫣然。


六五


况周颐小令情致缠绵而又能用重笔,情事皆藏于词中,好用新词藻,精警而不觉生硬,亦无浮泛油滑之语。其词景多凭想象,因事布景,《临江仙》词听歌八首,可称其代表作。小令而能巧用虚词,以虚间密,细味之,可悟填词之法。如嘶驰只在铜街一桁湘帘尘不到,除非燕子归来相逢切莫误横波可有青衫供换泪断魂芳草外,何止忆王孙等句中,只在除非切莫可有何止皆极细致准确。惜篇章过长,七、八两阅意尽笔枯,未收通体精粹之功耳。


六六


王国维《人间词话》标举境界,而其所为词却未见境界,盖其境界非出于自然故也。其论词,力主不隔,而其所为词却刻画求工,虽力图摹拟唐五代、北宋,总觉费力,令人难以捉摸。其《蝶恋花》词云: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问昏和晓。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少。 一霎车尘生树秒杪,陌上楼头,总向尘中老。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比庄棫笔力较为挺健,感情亦较真挚。然用力过重,终欠自然。


六七


吾粤词学兴盛较晚(宋代诸词人中,粤籍仅占六人),粤东三家指叶衍兰、沈世良、许玉彬三家。词风格如一,多破碎浮滑之作,本已不足称。吴兰修吴兰修:字石华,广东嘉应(今梅县)人。有《桐花阁词钞》五卷学浙派而趋于末流,每多绮靡纤弱之处,且其意境有如闺阁女子,风格不高。兰甫陈澧(1810—1882),字兰甫,号东塾。广东番禺人。著名学者。有《东塾读书记》、《东塾集》等多种著作。其词集名《忆江南馆词》。雅正而略欠空灵。述叔当为大家,开岭南风气,自海绡出,粤词始得正声。若以文廷式上代侨居穗垣而列入粤东,则属于另一体例矣。


六八


述叔《风入松·重九》一阕,朱古微最赏之。古微评《海绡词》云:卷二多朴遬邀之作,在文家为南丰,在诗家为渊明。


六九


述叔《风入松·重九》词,深为叶遐庵所赏,谓其沉厚转为高浑,此境最不易到。其实述叔此作,亦从梦窗化出,但能去貌取神,一洗秾丽字面,而以气势、筋力见胜。词云:人生重九且为欢,除酒欲何言?佳辰惯是闲居觉,悠悠想、今古无端。几处登临多事,吾庐俯仰常宽。 菊花全不厌衰颜,一岁一回看。白头亲友垂垂尽,尊前问、心素应难。败壁哀蛩休诉,雁声无限江山。前人咏重九,必写登高临远,而述权却写重九不出,真所谓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方之表,读之使人忘其浅近,自生远志。此词尤善用虚字表神,如欲何惯是全不等,皆极跌宕之致。


0


彊村、遐庵俱赏述叔《风入松·重九》词,其实甲戌寒食之作似较重九更胜。字面去梦窗愈远,而神理愈深,即所谓运密入疏,寓浓于淡者,语淡而情苦,真合重拙、大为一手。词云:人生离合似萍蓬,时节苦匆匆。年年寒食空相忆,今年见、蜡烛光融。往事山河梦里,高谈风雨声中。 承平冉冉逐孤鸿,天阔更无踪。相携便作佳期看,亲知面、也算遭逢。几点飞花门巷,依然故国东风。


七一


述叔《玉楼春》词云:新愁又逐流年转,今岁愁深前岁浅,良辰乐事苦相寻,每到会时肠暗断。 山河雁去空怀远,花树莺飞仍念乱。黄昏晴雨总关人,恼恨东风无计遣。作于海绡楼被日寇焚毁之后,内意沉郁深厚,合北宋初及南宋末为一手,用笔、骨格似欧、晏,感情悲愤则似碧山、玉田。述叔卒后,诗人熊润桐挽联云:重吟沧海遗音,泪湿皎绡,当时已分填词老;忍问故楼断壁,风传燕语,有谁珍惜覆巢悲。即用此词意。


七二


陈述叔《海销说词》本有概论部分,彊村《沧海遗音集》未收。其内容主要有十方面:一日本诗。此乃常州派词论,谓词继承《诗经》、《楚辞》而代兴,以美人香草道达幽眇之情。二日源流已变。以温、韦、二晏、六一、周、吴为正统,以苏、辛为变。又抑白石而尊梦窗。三日师周、吴。本周止庵四家之说,然更谓应进周、吴为师,退辛、王为友。四日求梦窗者,停顿也,留有余地也。每个意境、每个笔法皆须如此。五日贵守律,严格依照平仄四声。六日贵拙者,含蓄也。七日贵养,谓德养、学养。八日内美,不唯求字面美,尤须求内在美。九日由吴以希周,自吴文英以进周邦彦。十日襟度。指作者之胸襟见解。


七三


述叔晚年之作,其卷三各词,多有转近玉田者,不过注度仍为梦窗。其《琐窗寒·重九》一阕,已渗进白石、玉田风骨,故其致熊润桐函自称中有极自赏语。大抵作家暮年多运密入疏,寓浓于淡,即学古之篇,亦去貌存神。


七四


六禾翁以填词遣日,最爱用僻调、僻字,只以堆砌积襞成词。曾用功于白石、梅溪、梦窗、草窗,而于史、周较近。惟只从字面上学,故下笔艰而气靡,用语险而境窄。六禾词未刊时流传不多(其中有不少词,乃先作了词然后加上题目。《玉蕊楼词钞》中,此类甚多),《秫音集》其中有些作品,并非述叔与之唱和,乃其见述叔之作而自和,或将述叔之作于题目上添入与其唱和字样。不过,述叔初学为词,实受六禾之影响,此点述叔亦不甚讳。


七五


《六丑》本为长调,字句极参差,所叶韵又为入声,音节崛促,苟非以气行之,则贯串颇难。海绡此词(指正朱华照海一阕)在集中亦非绝佳之作。不过,龙榆生爱咏木棉,自作多阕均不佳,故其《近三百年名家词选》选海绡此阕耳。实则《海绡词》卷一所载正啼红满径一阕,较此更佳。其离合顺逆,腾翻转折处,确得梦窗神妙。咏木棉词,以往佳者亦不多,余意以朱彊村之《齐天乐》为最佳。笔重境大而寓意深刻。其歇拍老尽春丛,可怜朱凤故巢在已极沉郁;下半阕:茧蝶移家,蓉砂变景,谁睇孤根岭外?交柯未改。好留驻年年,祝融幢盖。梦结扶桑,日华擎翠海。不惟用笔力破余地,其境界之空阔宏大,实不易得。非体质内充,曷克臻此?似又高出海绡一层矣。


七六


海绡词确难理解,其词句倘以语体翻译之,几至不成文理。往往余亦不能解悟其语意,制题每多揉捏做作。即其尺牍亦自谓学晋人小柬,令人诵之,茫茫不知其所指。词制题宜简,白石是序而非题。


七七


余谓述叔词近温飞卿,此说甚新,但亦有据。《海绡说词》稿本评辛弃疾词一段有云:清真、稼轩、梦窗,各有神采;清真出于韦端己,梦窗出于温飞卿,稼轩出于南唐李主,....”述叔专攻梦窗,又倡内美之说,曾云:若不观其倩盼之质,而徒眩其珠翠,则飞卿且讥,何止梦窗!以此推之,则海绡词之远祖温飞卿亦言之成理。


七八


玉甫叶恭绰之字。先生在都刊其所著《遐翁词赘稿》既成,以三十部见寄,嘱为代赠粤中后起同好。王寅人日,沚斋词弟过余分春馆,为检书棚,尚余一册,即以持赠。玉甫为吾粤晚近词家巨子,博雅嗜古,为词精且多,少作缠绵悱恻,迫近方回;晚年则一洗绮罗梦芗泽之态,雄姿壮采,合贺、周、苏、辛为一手矣。


七九


徐乃昌刻闺秀百家词,录清人最多,有集传世者几近百人,大多为千篇一律之闺情词,纤巧无格,读之令人厌倦。然其中尚有佼佼者,吾取其三焉:日徐灿徐灿:字湘蘋,江苏苏州人,善诗文,精书画,有《拙政园诗余》。,日吴藻吴藻:字蘋香,浙江仁和(在今杭县境)人。有《花帘词》、《香南雪北词》。曰西林太清春西林太清春:顾春,字子春,号太清,满洲西林氏。有《东海渔歌》四卷。,皆足为易安之继。徐灿为明进士陈之遴妻,陈降清后官至弘文院大学士,灿深感痛心,所为词每寓兴亡之感。其小令常参集欧、晏,能用重笔,以北宋字句结合南宋气骨,故格调颇高。其《踏莎行》词云:芳草才芽,梨花未雨,春魂已作天涯絮。晶帘宛转为谁垂?金衣飞上樱桃树。 故国茫茫,扁舟何许?夕阳一片江流去。碧云犹叠旧山河,月痕休到深深处。以比兴手法寓故国之思,可谓重、拙、大三者俱备。芳草三句,痛惜南明小朝廷的覆灭。晶帘二句,极宛曲深微之致,金衣云云,其为之遴投靠新朝而发耶?换头后境界更大,笔力更重,一结更有不尽之意。吴藻遭逢不偶,晚岁寡居,然其词多清新流丽之语,如《如梦令》云:燕子未随春去,飞到绣帘深处。软语话多时,莫是要和侬住?延伫,延仁,含笑回他不许。写春日闺情,纯是闺中女子口吻。西林春为满族女词人,其词刚健奇丽,无闺秀词常见之茬弱格调。《蕙风词话续编》云:评闺秀词无庸以骨干为言,大都嚼蕊吹香,搓酥滴粉云尔。斯语当不为顾春而发也。


O


顾太清词,于满族妇女中当为第一无疑,即置于其他闺阁词中,亦为第一流,蕙风甚赏之。惟遍观其全集(有西泠印社木刻排字本凡两册,缺卷二。龙榆生将第二卷载于《词学季刊》第一卷第二号),终觉乏味。可胜人者,闺阁气尚少,不比其他女词人之纤薄靡弱,且笔势较生硬挺健耳。


八一


千古以来,女词人咏兴亡之感者,当推李清照与徐灿。


碧城碧城:吕碧城,字圣因,一字兰因。安徽旌德人。有《信芳集》、《晓珠词》。女士虽皈依我佛,然家国之思未尝去怀。其《泪罗怨·过旧都作》云:“翠拱屏嶂,红通宫墙,犹见旧时天府。伤心麦秀,过眼沧桑,消得客车延伫。认斜阳、门巷乌衣,匆匆几番来去?输与寒鸦,占取垂杨终古。闲话南朝往事,谁踵清游,采香残步?汉宫传蜡,秦镜荧星,一例秋华无据?但江城、零乱歌弦,哀入黄陵风雨。还怕说、花落新亭,鹧鸪啼苦。”“认斜阳、门巷乌衣,匆匆几番来去?输与寒鸦,占取垂杨终古”、“汉宫传蜡、秦镜荧星,一例获华无爵8|a据”,黍离麦秀之痛,固不减李、徐也。


八二


黄遵宪出使欧美东瀛之便,描绘海外风光,缕述异国事物,其诗开拓前人未有之境界,雄奇瑰丽,美不胜收,使人耳目为之一新。予谓词人当推吕碧城女士,其《玲珑玉·阿尔伯士雪山,游者多乘雪撬,飞越高山,其疾如风,雅戏也》云:“谁斗寒姿?正青素、乍试轻盈。飞云溜屟,溯风回舞流霙。羞拟凌波步弱,任长空奔电,恣汝纵横。峥嵘,诧遥峰时自送迎。 望极山河幂缟,警梅魂初返,鹤梦频惊。悄碾银沙,只飞琼、惯履坚冰。休愁人间途险,有仙掌为调玉髓,迤逦填平。怅归晚,又谯楼、红灿冻檠。”亦新奇可喜。惜未得其《晓珠》全集一读为憾。


卷四



稼轩气势磅礴,豪迈奔放,如万马奔腾,银河泻落,然其与前代名人相校,其律未尝又差异,盖由才气大,学问博,经历多,故守律而不为律所约制,反驱使其律以聘其才华。


其词不仅仅以豪放为主,抑亦又高键、沉郁、绮丽风格;举凡前人具备者,无一不备,前人所无如诙谐、讽刺、俗语、问答等,无所不有之。此非刻意而为,实由其才杰出超卓,彩笔淋漓,写其特有之情,叙其特有之事。故况蕙风云“性情少者勿学稼轩,非绝顶聪明,勿学梦窗”。



辛弃疾《菩萨蛮》词:“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是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菩萨蛮》词用笔之重、声势之壮,当以此篇为最。



稼轩善以文为词,笔势沉重,条理畅达,层次分明,而变化繁多,如诗之有曲折者,《贺新郎》“甚矣吾衰矣”一阙尤可见焉。



以经史散文字面及典故入词,即高手难免又迂腐之感,使人望而生畏。稼轩才气大,抑亦具真实内容,是以字面虽佶屈聱牙,典故虽生僻熟俗却一一似供其随意挥洒,写来妥帖自然,天趣横生,观其《六州歌头》:“晨来问疾,有鹤止庭隅吾語汝。只三事,太愁予。病难扶。手种青松树。碍梅坞,妨花径,才数尺。如人立,却需锄。秋水堂前,曲沼明于镜,可烛眉须。被山头急雨,耕垄灌泥涂。谁使五庐。映污渠。叹青山好,檐外竹,遮欲尽有还无。删竹去,吾乍可,食无鱼。爱扶疏。又欲为山计,千百考虑,累吾躯。凡病此,吾过矣,子奚如?口不能臆对,虽扁鹊,药石难除。又要言妙道,往问北山愚,庶又瘳乎!”又《兰陵王》:“恨之极。恨极消磨不得。苌弘事,人道后来,其血三年化为碧。郑人缓也泣。吾父攻儒助墨。十年梦,沉痛化余,秋柏之间既为实。相思重相忆,却被怨结中肠,潜动精魄。望夫江上岩岩立。嗟一念中变,后期长绝。君看启毋愤所激。又俄顷为石。难敌。最多力。甚一忿沉渊,精气为物。依然困斗牛磨角。便影入山骨,至今雕琢。寻思人世,只合化,梦中蝶”可见一斑。



《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非一般送别之词,盖所用四典:王嫱之去、戴妫之归,河梁、易水之别,皆一去永绝者,茂嘉此去极可能深入金地,刺探军情,时有性命之虞,惜史所不详,无从厘定。



稼轩词有看似“俗”者,然其出自匠心,不依傍他人,反觉新颖生辣,奇趣横生,他人学步则多如东子效颦。至强学其雄豪处,唯见空洞、浮夸、叫嚣而已,此时代身世使然也。



陆放翁词风格课分为温馨绮艳、豪迈奔放、闲适自然三类。前人谓乃学少游、稼轩、东坡而至,殊非的评。


放翁小令佳者,多为怀念前妻唐琬及相恋之作,缠绵真挚,动人心坎。旖旎情深,近乎小山、少游;其豪雄者,盖抱报国大志,而又数临边燧之地,有此身经历,而以矫健之笔出之,自必近乎稼轩;闲适之作,实乃壮志难申,无可奈何寄情于田园山水之间,悲壮之气渐化而为平淡。此皆身世遭遇所至,非学少游、稼轩、东坡而有此手法及风格也。



《相见欢》调,字句忽长忽短,宜于表达蕴藉之情,而难于表达悲愤、悲凉、豪迈、淋漓痛快之感。然亦有例外者,朱敦儒《相见欢》:“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朱词以赋体一发忠愤之气,实乃独一无二。此词上阙写景,下阙叙情。下笔重,境界大,不仅在朱词中不可多得,即使千古以来亦推上乘之作。



朱敦儒词语句虽平易自然,但意境浅近,每易流于率滑,佳构终究不多。故于词坛只可称名家,不得谓之大家。其遭逢国变,流离颠沛,悲凉之作尚可一读,其逃避现实,闲适之作,充满烟霞气者,实不可学。


一0


陈亮《龙川词》气势豪迈,风骨磊落,然功力与成就去稼轩尚远。《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通篇洋溢着民族自豪感与胜利信念,读来人心鼓舞,无怪其子陈沆编为压卷之作。惜乎末二句转接不妥,“赫日”于此转承“胡运”而言,用意遂适得其反!


一一


张元干《芦川词》以送胡邦衡侍制赴新州及寄李伯纪丞相两阕《贺新郎》为压卷。此二词语调慷慨悲凉,笔势沉郁雄厚,境界开阔,一反其南渡前清新婉丽之作,表现了极其强烈之爱国主义思想,使词坛耳目为之一新,成为张孝样、陆游、辛弃疾等及后世爱国词人之先驱。此非张氏有过人之处,实由此种风格为时代之心声,遂因而发展,形成一大流派——豪放派。


一二


刘克庄词近似而实有别于稼轩者:稼轩之豪放为生机洋溢,词笔灵活,包罗万有,任何题材一经其手,无不见性情,且精力弥满,为真正之壮。后村多以古文笔法为词,虽内容充实,时有大笔淋漓之处,而语言终究乏华丽,欠生机精警,且常于词中发议论,故作大言,不免质枯板硬,是粗率而非真壮也。


一三


自来《浣溪沙》词皆为婉约之品。婉者美也、媚也;约者隐也、屈也、含蓄也。然亦有沉雄之作,如张孝祥《浣溪沙》:“霜日明霄水蘸空,鸣鞘声里绣旗红,淡烟衰草有无中。万里中原烽火北,一尊浊酒戍楼东,酒阑挥泪向悲风。”此词悲慨沉雄,即东坡、稼轩集中亦无其匹,遑论其年、心余诸子也。


一四


南宋二刘(刘过、刘克庄)无论辞句、用笔、手法等方面,均摹学稼轩。稼轩不仅雄才大略,文思敏捷,而遭际经历,尤迥异于常人,是以其词文采与内容极其丰实。二刘虽亦有豪气,第得其粗犷;或俚俗不文,终乏典雅;或言之过急,不耐人寻味。从来学稼轩不到者,必近二刘,此书法上所谓“学褚得薛”耶?


十五


史梅溪与姜白石同时,成就亦大,且能自成风格。然白石在词坛之声名与影响当在其上,盖梅溪远不如白石之浑厚。


史从清真出,然周之舒徐、浑厚处,史所不及,故前人谓周之胜史,全在一“浑”字。通体浑成,史确实不如周,但就寻章摘句而论,史则较周更多警策处。与史并时齐名之高竹屋、芦蒲江,均学清真,第既无超卓手法,风格亦不高,实远非史之俦匹。


梅溪词虽时涉纤巧,然其用笔重则气贯,惯于重重联接、层层加紧,至觉其使事下语真切而不虚用。其与吴梦窗词相较,吴一句一事一物;而史则数句一事相联,故不密,如其《绮罗香·咏春雨》:“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词以烘托手法,写来刻画而不露痕迹,一似信手拈来,钿车约会之妨碍,剪灯夜雨之回忆,均乃人与景物同处于春雨环境之中,是以情景交融,神味隽永,使人赞叹不已,不独以造语精炼为工也。


十六


统观梅溪词以咏物之什为最佳善,盖能体物入微,且情景交融,不为咏物而咏物,所谓系人心目者。又宜作入画题材,借增意境构思。至学之当在其用字所长,譬夫写画,以数点焦墨醒人心目,过当则反损气韵矣。


一七


白石虽脱胎于稼轩,然具南宋词之特点,一洗绮罗香泽、脂粉气息,而成落拓江湖,孤芳自赏之风格。此乃揉合北宋诗风于词中,故骨格挺健,纵有艳词,亦无浓烈脂粉气息,而以清幽出之;至伤时吊古一类,又无粗豪与理究气味,而以峭劲出之。总之白石词以清逸幽艳之笔调,写一己身世之情,在豪放与婉约外,宜以“幽劲”称之。予以为词至白石遂不能总括为婉约与豪放两派耳。


一八


.陈述叔先生道出白石似稼轩处,在于传神而不取其形,此诚有理,然仍有未尽处。白石受稼轩之影响为词中之行气及树立骨格,其《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韵》乃模仿稼轩者;又“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似稼轩;“最可惜一片江山,都付与啼鴂”亦似稼轩,“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用重笔为刚坚幽清之风格,均亦近乎稼轩也。


十九


主沂孙《花外集》存词六十余首,颇有研究学习价值。其词吐语典雅无俗气,笔调沉着深厚,有寄托,尤其咏物诸什,多言中有物,而以比兴出之,读来有真实感。


其词除当时人张炎曾赞赏外,元、明两代均少人称许。至清中叶,常州派词人与词评家,对其推崇备至:学词有“问途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之观点,甚而以为其词有寄托,至将其与“屈、曹”并论。


然《花外集》或因时代使然,至辞义隐晦,笔调行曲,令人难以捉摸;且题材狭隘,惟以咏物为主,至其家国之感,实缘出路无由而低声饮泣,实从个人利益出发而已,比之“屈、曹”固是不伦,若徒以咏物为工,方之比兴,以为“言中有物”,恐亦“刻舟求剑”耳。


二0


《乐府补题》撰人不详。一卷。收录宋末遗民唱和之作,凡赋龙涎香八首,白莲十首,莼五首,蝉十首,蟹四首。作者为王沂孙、周密、王易简、冯应瑞、唐艺孙、吕同老、李彭老、陈恕可、唐珏、赵汝钠、李居仁、张炎、仇远等十三人,又无名氏二人。一卷,昔人多谓愤于杨琏真加元代僧人。忽必烈时为江南释教总统,发掘南宋在钱塘绍兴一带的帝后大臣陵墓一百零一所,盗取殉葬珍宝。发陵而作。综观所录各词,当非专指发陵一事者,盖借咏物以抒写遗民之痛,发陵哀痛亦有所触及而已。卷中最著如王碧山《齐天乐:蝉》:“一襟余恨宫魂断,年年翠阴庭树。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 铜仙铅泪似洗,叹移盘去远,难贮零露。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余音更苦!甚独抱清商,顿成凄楚?漫想薰风,柳丝千万缕。”此词意极为凄苦,然所运用辞汇典实,与发陵一事无涉,实以晚秋寒蝉,喻其亡国后凄凉身世与黯淡前途,反映其悲观绝望心情,谓为发陵而作,殊属牵强。


二一


碧山原与玉田相近,只较玉田沉郁凝重耳。梅溪只好铸句炼字,以新俊纤丽为主。


二二


草窗词早期华丽而空泛,绮艳而无生气,缺乏真情,字面雕琢,较梦窗有过之无不及;宋亡后,虽辞藻有堆砌之痕,因有家国之感,内容较充实而具见真情,变富丽之气为幽峭、高旷之风,惜此类作品为数不多。


二三


《甘州》“记玉关踏雪事清游”一词为玉田最高之作,历代评家对此推崇备至。此词对理解玉田词风,极为重要。人皆以为玉田为婉约派词人,其实从此词可见,玉田词亦有近于稼轩风格者,第数量不多而已。此词变稼轩之慷慨激昂为沉郁、疏朗,笔重而境界开阔。


玉田词早期较浑厚,后期有浮率之嫌。盖玉田中岁遽遭国变,故多幽咽凄苦之音,无论登山临水、咏物、怀人,虽抚景写情,均无限委婉凄怆,然而彼为没落王孙,是以身世沧桑之感,远过故国沦亡哀思。迨后流转江湖,垂老困顿,情怀转于淡远、闲逸。


二四


玉田受白石影响,显而易见,然欠白石之矫劲,清夐处则胜之。其咏物词《绮罗香·红叶》近似白石,不如史梅溪之刻画雕琢,而幽咽、沉着过之;《高阳台·西湖春感》一首,尤逼似白石,词意凄怆,出笔舒徐自然,既不以刻画见长,又不以丽密取胜。玉田主清空,其作品诚如所论。


二五


玉田词,不善学之,最易流于浮滑,故浙西派词颇多浮滑之处。应学其清疏、自然、精警与贯注,毋学其信笔与不假雕琢。


二六


刘辰翁乃宋末豪放派后劲。其词亡国前直抒愤懑胸臆,强烈反映现实,对权奸误国极其痛切;亡国后,偷生于元人残酷统治下,抚时伤事,和泪写成。其岁时景物诸篇(如上元、端午、重阳等),均因节序而枨触万端,主题显而易见,亦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者。同时作手多隐晦不显,无须溪之凄厉。是以南宋遗民中,《须溪词》实为个中佼佼者。


二七


《兰陵王》为三叠之调。刘辰翁“丙子送春”一阕,独具匠心,妙运词调特点,三个“春去”故之重叠,一如涂漆,涂一层则色深一层,愈说则愈凄楚。他人重复,不免絮絮滔滔之议,此则如李光弼将郭子仪之兵,一经号令,精彩百出。至一结“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拙朴无华,语淡而笔重,寄寓深沉,又所谓“语淡而情苦”者矣。


二八


陈洵《海绡说词》以为吴梦窗《高阳台》“修竹凝妆”,“是吴词极沉痛者”。按吴氏登临揽胜之作,不少境界开阔,用笔健劲,寓意深厚,并非悉如张炎所指“梦窗如七宝楼台,眩人耳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者,其格调远高于忆姬诸词。可惜后来评选家对此类吴词,每每忽略。


此类命题分韵,本乃应酬文字,而丰乐楼又宏丽冠湖山,游人繁盛;为高轩驷马、峨冠鸣佩、朝绅同年会拜乡会之地,士大夫游宴之所。但词中意无一语涉及杯酒酣乐,既非堆金积玉,炫耀华藻,又无脂香粉腻气息,只对湖山景物,低徊俯仰,寓情于景,反映其别有怀抱。而陈洵在《海绡说词》中云:“浅画成图’,半壁偏安也,‘山色谁题”,无与托国者,‘东风紧送’,则危急极矣。凝妆驻马,依然欢会;酒醒人去,偏念旧寒;灯前雨外,不禁伤春矣。‘愁鱼’,殃及池鱼之意。‘泪满平芜’城邑邸圩,高楼何有焉,故曰‘伤春不在高楼上’,是吴词之极沉痛者。”此说近乎臆测,如常州派“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之论点,仅可作为参考而已。然其时国势日蹙,边事日亟,日暮伤春之际,登高临远,自有一时身世感触,而命意遣辞,写作手法,颇具感染力,不过终究无确切之处,当不能妄自引喻测度。


此词结语凄怆荒凉,预感重来之日,景物全非,第此时距元兵攻陷临安二十余年,故不应先有“城邑邸圩,高楼何有”之感,出此凄楚之论,当有所寓而待细考者也。


二九


大家之作,其风格必有独特之处,然亦每包罗万有,不一而足者。梦窗《望江南》:“三月暮,花落更情浓,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堤畔画船空。 恹恹醉,长日小帘拢,宿燕夜归银烛外,啼莺声在绿阴中,无处觅残红。”虽属流连光景之作,但造句婉秀,饶有韵致。上下阕七言对偶句,研炼精警,全阕不多用言情之语,只排列使人惋惜之景物,而伤春情绪,自然流露,与五代、北宋,“含蓄蕴藉”同一机杼。


与梦窗同时词人,不少受白石影响,趋向清空,疏宕一派,而吴氏则继承与发展周邦彦“富丽精工”词风,寓疏于密,色泽秾丽。周济《宋四家词选》称其“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殆即指此类作品而言。


此阕刻画中见自然,于吴词中亦不常见,历来评选家均不甚注意。近人俞平伯选入《唐宋词选释》,并认为“本篇与欧阳修之《采桑子》‘群芳过后西湖好’极相似,写法却在异同之间”,所论殊有见地。


三0


《霜花腴·重阳前一日泛石湖》为吴文英自度曲,清劲疏朗,异于其本色之作。即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所谓“梦窗之妙,在超逸中见沉郁”一类。全篇以善于用笔见胜,其承转、变换、照应之处,俱见手法。


霜花腴无射商重阳前一日泛石湖南宋· 吴文英


翠微路窄,醉晚风、凭谁为整攲冠。


霜饱花腴,烛销人瘦,秋光做也都难。


病怀强宽。


恨雁声、偏落歌前。


记年时、旧宿凄凉,暮烟秋雨野桥寒。


妆靥鬓英争艳,度清商一曲,暗坠金蝉。


芳节多阴,兰情稀会,晴晖称拂吟笺。


更移画船。


引佩环、邀下婵娟。


算明朝、未了重阳,紫萸应耐看。


三一


梦窗之佳处,一为潜气内转,二为字字有脉络。辞藻虽密而能以气驱使之,即使或断或续之处,仍能贯注盘旋,而“不着死灰”。不过,其气非如稼轩发之于外,而蓄之于内耳。此殆书家之藏锋而非露锋欤?


三二


清真已具潜气内转之法,梦窗更广为运用,并成为独特手法。梦窗从清真出,却非完全承袭清真面目,其词丽密、沉着、浓厚,而无清真之自然,故须以较晦涩手法出之。沈伯时 沈义父,字伯时。江苏吴江人。宋末词人、词论家。著《乐府指迷》一卷。论作词技巧,以周邦彦为宗。谓“梦窗深得清真之妙,其失在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可晓”,实属的评,较尹焕 字惟晓,山阴人。时与吴文英唱和。有《梅津集》。、张炎所评中肯。


三三


梦窗词后人学之者众多,沈伯时《乐府指迷》曾转引其作词之主张。后世以“正宗”词派自居者,莫不据此以为填词之法。倘不用重笔,决不能得。盖笔重始能将瑰丽之辞藻驱使至飞舞流动,具见厚拙。梦窗造句精巧,用笔幽邃之处,予后世有一定影响,且起纠正浮滑轻率习气之作用。


三四


凡作长调,须善于铺叙,见层次,最关键处在收束一段,应集中精力,务求气势沉着,力破余地,总括全篇,方能免于轻重倒置、后劲不继。求诸柳永、周邦彦诸大家莫不如此。周邦彦出自柳永,去其俚俗、平易浅近,而为缜密典丽。吴文英出自周邦彦,特愈加雕琢幽邃而已。沈伯时称“梦窗深得清真之妙”,盖指法度而言。


三五


《莺啼序》“残寒正欺病酒”为梦窗刻意之作,此词层次分明,体格浑成,低徊往复而一气贯注。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为“全章精粹,空绝千古”,虽为过誉,然就此调而论,历来作家所作,均无出其右,则可为定论矣。


此词第一段为伤春,第二段为念往,第三段为感逝,第。四段为寄慨。篇幅虽长而脉络分明,结构完整,意境沉郁,将与姬人悲欢离合心情,曲曲描绘,无一率语败笔,于铺叙中时见照应,允称名作。至第三段笔势骤然宕开,尤见气贯、笔重,意拙而境大。


莺啼序 其二 南宋 · 吴文英


残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绣户。


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


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


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


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


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


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


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


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


青楼彷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澹尘土。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苧。


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


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沈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


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三六


《瑞鹤仙》“晴丝牵绪乱”一阕,杨铁夫杨玉衔,字铁夫。广东香山(今中山)人。有《抱香词》,又作《梦窗词笺释》。定为寒食节忆姬之作。陈述叔《海绡说词》称此词“含思凄婉,低徊不尽”。细味其“待凭信,拼分钿”以下数语,似作于与姬分别未久,欲写书诀绝而又不忍之时。


此词作法曲折往复,当从周邦彦一脉相承而来,惟于周词“深厚和雅”、“缜密典丽”而外,用字过于讲求研炼,运意流于晦涩而已。


朱彊村致力校研吴梦窗词数十年,其在吴词手批本中,仅题二则评语:一为《宴清都·连理海棠》;另一则为此词。于“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忍,笺幅偷和泪卷”数语上评云“力破余地”,可见其称赏。盖此数语层次婉转委曲而不伤气,贯注直下,用笔特重。盖学吴词者,当学此等重笔手法,庶无破碎之病矣!


瑞鹤仙 其二 南宋 · 吴文英


晴丝牵绪乱。


对沧江斜日,花飞人远。


垂杨暗吴苑。


正旗亭烟冷,河桥风暖。


兰情蕙盼。


惹相思、春根酒畔。


又争知、吟骨萦消,渐把旧衫重剪。


凄断。


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


歌尘凝扇。


待凭信,拌分钿。


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忍,笺幅偷和泪捲。


寄残云、剩雨蓬莱,也应梦见。


三七


《金缕曲·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一词为吴文英抚时伤事之作。此词慷慨悲歌,笔调清健疏朗,寓沉郁于自然之中,一变平日密丽深涩之风格,实为《梦窗词》中不可多得之作。


金缕歌/贺新郎 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1238年1月) 南宋 · 吴文英


乔木生云气。


访中兴、英雄陈迹,暗追前事。


战舰东风悭借便,梦断神州故里。


旋小筑、吴宫闲地。


华表月明归夜鹤,叹当时、花竹今如此。


枝上露,溅清泪。


遨头小簇行春队。


步苍苔、寻幽别坞,看梅开未。


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


此心与、东君同意。


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


怀此恨,寄残醉。


三八


梦窗《宴清都·连理海棠》一词,通篇奇思壮丽,意境层次变换,而“内气潜转”,“障滟蜡”一韵,以嫦娥之孤寂,衬托海棠连理,语丽而笔重。况蕙风谓“梦窗词中间隽句艳字,莫不有沉挚之思,灏瀚之气,挟之以流转”,意或指此耶?


宴清都 其二 连理海棠 南宋 · 吴文英


绣幄鸳鸯柱。


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


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


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


障滟蜡、满照欢丛,嫠蟾冷落羞度。


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


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


凭谁为歌长恨,暗殿锁、秋灯夜语。


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


[词人在描写连理海棠时,抓住特征进行铺陈,且情景交融 ,含蓄感人。连理海棠是双本相连的海棠。唐玄宗李隆基宠爱杨贵妃,把杨贵妃比作海棠。玄宗和杨妃又有世世代代为夫妇的誓言。这篇吟咏连理海棠的词就以李杨情事为线索展开。


“绣幄鸳鸯柱。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三句点明海棠花及所处的环境。“绣幄”,彩绣的大帐,富贵人家用来护花 。“鸳鸯柱”指成双成对的立柱,用来支撑大帐 。花为连理,柱亦成双。“红情密”言海棠花花团锦簇,十分繁茂。以“情密”写花,拟人称物。“腻云”常用来描摹女子云鬓,这里以云鬓衬香腮来比喻翠叶护红花。“秦树”指连理海棠。《阅耕录》中记载秦中有双株海棠,高数十丈。此三句虽写花,但处处照应人事,柱为“鸳鸯”,花为“红情”、“腻云”,花色之中如谋人面 。“秦树”景谢此事发生于长安一带 ,于是李杨故事刚一开篇就隐约可见了。“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三句正面描写连理海棠。下面两根相倚 ,上面花梢交合,“锦屏人”指幽居深闺女子。海棠上下都连在一起,亲密无间,使得闺中绣女羡妒不已 。“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 ”,二句描写海棠花的妖态,她在交合的枝头沉沉睡去,而这交枝在她的梦中变成了燕股玉钗。苏轼咏海棠有句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词中这三句正是化用东坡诗意,写人们连夜秉烛赏花的情景。“滟蜡”形容蜡泪多。“满照”的“满”字形容烛光明亮,“欢丛”指海棠交合的枝叶。“嫠蟾”的“嫠”则突显出嫦娥的孤单冷落,因自哀自怜而羞见连枝海棠。词的上片重在描摹连枝海棠的形态,同时句句关联美人神态。作者体物工细,运笔浑化,成功地做到了人情物态的水乳交融。


过片宕开一笔 ,从咏花转而叙人事。“人间万感幽单 ,华清惯浴,春盎风露”。作者感叹世间千万不成连理的夫妇 ,他们过着孤独寂莫的生活 。此句与“嫠蟾”句相呼应 。“华清”二句描写贵妃占尽风情雨露。“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古代女子出嫁后 ,将双鬟合为一髻,示有所归属,夫妻恩爱,还要绾结罗带以表同心。杨妃承恩得宠,与明皇形影相随 。“连”、“同”又扣合题面“连理 ”,并照应上片的“兼倚 ”、“钿合”二句,写人亦不离咏花。“凭谁为歌长恨 ,暗殿锁、秋灯夜雨”。李杨情事建筑在“人间万感幽单”的基础上,自然好景不长。后来他们仓惶西逃,杨妃终于死在马嵬事变中。词写到李杨最欢乐处,笔锋突然转到香消玉殒的悲剧,援用《长恨歌》诗意,内容更深厚,联想更丰富。


《长恨歌》中写长恨处很多,而词只把“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涵括到词中,仅仅七个字:“暗殿锁、秋灯夜雨 ”,却写出了玄宗回京后作太上皇,受到肃宗软禁 ;杨妃已殒命它乡,孤独寂寞的情景。“锁”字形容高大深邃的宫殿为夜气笼罩 ,兼有被软禁之意,夜雨灯昏,更为凄凉。和上片的“障滟蜡,满照欢丛”形成鲜明对照 。“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三句花人合写。“旧期”就是七月七日,“春盟”就是生生世世为夫妇的盟誓 。“红朝翠暮”就是朝朝暮暮、永不分离。意思是希望赏花之人能连理海棠一样,永远相随。


这首词描写连枝海棠时 ,扣住描写对象的特征,写得细密贴切。如“芳根兼倚,花梢钿合”、“交枝”、“瑶钗燕股”,或描摹,或比喻,从正面扣合“连枝”特点。“锦屏人妒”、“嫠蟾冷落”,又是以对比反衬的手法来写“连枝”。两相对照,形象更显丰满。另外,这首词咏物而不拘泥于物,物态人情,难分彼此,花中有人 ,人不离花 。如结尾几句,若确指李杨,则盟誓在七月七 ,不在春日 ;若坐实指海棠,花不能言,难以践约。但若细细品味,又是句句咏花,句句写人。


这首词写得精致含蓄 ,意境深远 。结构十分严谨,词之上下片、起句结尾互相呼应拍合,极为精当有秩。过去一些词论家称赞梦窗善用丽字,初看起来,雕绘满眼,实际上“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 。”(《蕙风词话 》)。此篇用丽字极多,如绣、鸳鸯、红、芳、花、钿等等,运用这些丽字时词人注意到这些丽字和表现题材的切合,不使其游离于内容之外,它们都是扣紧连理海棠和李杨事的主题,是为表现其内涵服务的。并且词人善于用动词调动这些丽字,使词能达到声情并茂的感人效果了。 ]


三九


梦窗字面极典雅、密丽。况蕙风谓“梦窗密处易学,厚处难学”。密,当指其字句之秾丽;厚,当指其命意之浑厚。前者为体格,后者为神致。世人不善学梦窗,但知摹拟其字句之秾丽而不能得其意境之深厚也。然学梦窗又易流于晦涩,且每因过密致成质实,乃须益之以稼轩之豪宕、疏朗以补其不足。


四O


元好问《遗山乐府》清丽刚健,盖以硬语写柔情。《鹧鸪天》三十七首可为代表作。挺秀清健,极有气骨,既缠绵悱侧,又痛快淋漓,骎骎直欲驾方回之上,匪独为金词之冠,即百代之后,尚无其匹。如:“颜色如花画不成,命如叶薄可怜生。浮萍只合无根蒂,杨柳谁教管送迎。 云聚散,月亏盈。海枯石烂古今情。鸳鸯只影江南岸,肠断枯荷夜雨声。”遗山词,《白雨斋词话》竟诋为“刻意争奇求胜”,“可称别调,非正声也”。而陈廷焯论词有“本诸风骚”,“不外比兴”之语,似此则有类于叶公好龙矣!


四一


近人论遗山词,每有偏颇。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称其“不减周秦”,北大《中国文学史》又谓其学辛弃疾。其实遗山词之风格极近贺铸,不论小令、长调,皆有其婉约与豪放两面。大抵其早年词多绮丽,中年奔放,晚作则沉郁深厚。金亡之后,每作旷达平淡之语,而情愈苦,以寄其刻骨铭心之哀思,无此身世,当不及也。


四二


吴激字彦高,自号东山。建州(今福建建瓯)人。著有《东山集》及《乐府》。为米芾之婿,出使金国被留,用为翰林学士。其《东山乐府》多表现身世之感、故国之思。《人月圆》词云:“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 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鬓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运用前人诗句入词,浑化无迹,如同己出。吴词成就远过蔡松年。蔡词富丽精工,感情贫乏,即如一时传诵之《鹧鸪天·赏荷》词,体物入微,声韵圆美,然全无感慨,亦何足多哉?


四三


明词鄙陋,多无足道者,《明词综》所收,率皆纤仄靡弱之作,即如国初刘基、高启,亦有意而无辞,殆未得两宋精神之什一。明陈霆《渚山堂词话》,曾收入《四库全书》,纪氏晓岚言其“持论多确”,然所录明词,率皆“纤言丽语,大雅是病”,此亦时代风气使然,无可如何也。


四四


明词实已趋于沦亡,词、曲不分,格调一致。以曲为词,则易成浅俗,以词为曲,则曲亦失其民间文学本色。词宜雅,曲宜俗,未可混同也。明代复古之风甚盛,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为词亦标榜五代、北宋,奉《花间》、《草堂》为圭桌,务求纤丽轻倩,故风格低,笔力弱,更无论性情矣。明初杨基《眉庵词》,承元人张翥遗绪,小词轻新典丽,笔触细致。其《清平乐》云:“欺烟困雨,拂拂愁千缕。曾把腰支羞舞女,赢得轻盈如许。 初寒未暖时光,将昏渐睡池塘。记取春来杨柳,风流全在轻黄。”五六句仿佛少游,得北宋空灵之致。


卷五



汉府诗为早期之民间诗,敦煌曲子词为早期之民间词,两者相互校参,实有相似之处,遂觉敦煌词有吸取汉乐府手法,显而易见者为《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与汉乐府《上邪》同一机杼。



《云瑶集》为较完整之敦煌词选集,亦为写作年代最早之词集。内容丰富,远过后世词集,其记载医学病理及辨症方法者,尤为珍贵。于此可见,其时词已在民间广泛流传,且任何题材均可入词,非徒绮艳幽情也。



《敦煌词》中有较完整精炼者,可能经文人加工润色;然亦有朴拙甚而不通者,究其原因有二:一为传抄错误,二为自作民间,故未臻较高之文学水准。当时得以流行者,固由音乐,亦因感情真挚而又有浓厚生活气息,易于引起共鸣,譬诸粤曲,虽有庸俗以至不通之句却亦流行。


《敦煌词》风采自民间者多,文人者甚少。



词选家但追求字句完美、格分律完整、内涵充实,语句传抄错误或稍欠通顺之作,辄弃而不取。故敦煌词多选项《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意”与《望江南》“江上月”等二、三阙而已,至其中佳作埋没颇多,殊为疏忽。其实仅此二、三阙,不足以概括敦煌词。


如《云水瑶》中《生查子》“三尺龙泉剑”,其雄壮激昂,不独敦煌词,即历代词坛亦不可多得。此外,敦煌词中,写保卫边塞及其他作品,非尽歌筵酒席、公子佳人之作也。


敦煌词实值得深入探讨。目前,任二北《敦煌曲校录》、《敦煌曲初探》二书,为较完整之作。



《敦煌词》至清末始刊行面世,其词调格律与《康熙钦定词谱》、《万事词律》等所收颇有不同之处。如《菩萨蛮》调,过片之处,传为李白所作,为“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温庭筠为“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周邦彦为“天憎梅浪发,故作封枝雪”,率作“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或“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然《敦煌词》中,过片首句亦有作“平仄平平仄”或“仄仄平平仄”者(“惟念别离苦”、“白日参展现”、“海恨无谋识”等,于五十首中居其过半)又《云瑶集》第一首《虞美人》为平韵调,此调后世均为平仄转换。


《敦煌词》为最早期之词,于此中可窥词调格律之演变。与各词谱相校即知,后世词之格律实较当时完整,此盖经乐工、文人不断加工,至成定格。



读《敦煌词》应注意其别字及衬字。别字可据其读音及句意而推度其本原之正字,如“自从远涉违游客”,“违”当是“为”;“长帆举棹觉船行”“,长”当是“张”。衬字于歌(读)时,以加快法添上,此法为戏曲常用,如《望江南》“天上月,遥望似一团云”,依后世词谱应为“天上月,遥望一团云”,其中“似”字轻快溜过即可。又如《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一首,上下阙五字句衍变为七字句,亦同此例。



《云瑶集》中《菩萨蛮》“自从远涉违(为)游客”一首,末句“望乡关双泪垂”疑为“望乡关双泪零”之误。又《菩萨蛮》“再安社稷垂衣理”一首,下片第二句“今(金)喜回鸾凤”之“凤”字,疑为“驭”字之误。



柳永词继承与发展《云瑶集》字句朴素、感情真切之风格,其《凤归云》“恋帝里”尤相似。


欧、晏则从《花间》、南唐小令之士大夫词之一脉而来,故其调几全为小令,其风格亦自婉雅温丽。



《敦煌词》中写闲逸生活之作,自然朴素,似随手拈来,如《山花子》“五里竿头风欲平,长(张)帆举棹觉船行。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满眼风波多陕约,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写景形象、生动活泼之风格,实为文人作品中少有。


一○


《调笑令》又称《转应曲》,《转应曲》之名颇能道出此调之特点。戴叔伦《转应曲》:“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刊胡笳一声愁绝”。此作格调响而悲壮苍凉,“重、拙、大”兼而有之。


一一


张志和为唐文人较早为词之作家,其《渔歌子》五首,仍吸收民歌风格,咏渔夫栖隐江湖,反映藩镇之乱,士大夫期望得以解脱之情,且风格近诗,故唱和者众,“西塞山前白鹭飞”一首,尤幽逸清新,苏、辛均融其句入词,于唐人浓烈脂粉气中,有此清穆疏宕之作,故为后世所称许。


一二


白香山为中唐时期写词多之作家。其《忆江南》三首,均为《竹枝词》手法来写,而非《竹枝词》之格式。每首末句均用笔较重。《忆江南》一调,须于末句用重笔。牛松卿此调,:“红绣被,两两间鸳鸯。不是鸟中偏爱尔,为缘交颈睡南塘。全胜薄情郎。”末句用笔极重。故全词并不见轻浮浅俗之病,而反觉有深厚之意。


一三


韦庄之《菩萨蛮》与温庭筠风格不同。温词作风古艳,韦词作风古朴。“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写无人之境,幽峭而哀怨;韦词:“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写有人之境,和谐,舒畅而静谧。可见韦庄善于搜索突出之典型景物,加以描绘,以表现当时之境况。


一四


薛昭蕴《浣溪沙》“倾国倾城恨有余”一词,重、拙、大俱全,超出《花间》作风。盖五代十国与春社会秋状况大致相同,均有中央集权而各处互为兼并争斗。故作者以此词寄托,伤叹时局之变乱,发怀古之幽情,于《花间集》中绝少见。


一五


欧阳炯《献衷心》“见好花颜色”一作,乃唐五代词中首先有领字之词作。


一六


鹿虔扆之《临江仙》“金锁重门荒苑静”一词,慷慨悲凉,超出花间体风格,乃《花间集》中绝无仅有之作品。此词既存于《花间集》,故不可能寄托蜀亡之忧思,而实哀叹唐之亡也。后世词人追思家国兴亡,多受此作影响。故历来选本皆选入此词。


一七


《花间集》作者,除温、韦外,仅李珣较具独特风格。其《南乡子》十七首,每首均难描写出当时两广之景物特点,写出南国少数民族之风土人情。其词藻(如藤笼,荔枝等)非但《花间》所无,直至清代亦甚少用。除此十七首外,其余则与花间体相近矣。


薛昭蕴《浣溪沙》“倾国倾城恨有余”一词,重、拙、大俱全,超出《花间》作风。盖五代十国与春社会秋状况大致相同,均有中央集权而各处互为兼并争斗。故作者以此词寄托,伤叹时局之变乱,发怀古之幽情,于《花间集》中绝少见。


一八


南唐偏安于东方,民丰物阜,文化得以发展。词人数量虽不及西蜀多,然成就则高于西蜀。至中主时,国势日蹙,强邻压境,其词乃于动荡不安之社会中得以成就发展,有哀怨之思。《望远行》“碧砌花光照眼明”一作,情辞婉转,音节靡曼,有凄迷悱恻之感。《推破浣溪沙》二首,代表其在时郁郁不欢之心情。此二首既不同于《花间集》中风云月露,流连光景之作,又不同于后主亡国之哀思,对眼前情景满怀哀怨而不能自己,故写得极之含蓄蕴藉,使人无限低徊。观其内容及手法,此二首可能为同时之作,一首伤春,一首悲秋,皆感慨国势之飘摇。


一九


冯正中词应以《鹊踏枝》一批为最佳之作。自此至今,此调他作均不能脱出其藩篱。其《菩萨蛮》词则有别于温、韦,较温尚凄丽悱恻。鼎足而三,对北宋影响颇大。然学温者不善,则成堆砌,学韦者不善,则成浅率。惟冯词可学,盖有脉络可循也。


二○


张子野享年八十八岁,寿命长,创作时间亦随之而长,其词之格调亦因之随时之流转而变易。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称其为“古今一大转移”,盖指词之体格由小令发展为长调,子野实有预焉。陈廷焯又云:“子野适得其中,有含蓄处,亦有发越处;但含蓄处不似温韦,发越处亦不似豪苏腻柳。”此乃张子野慢词虽不无通俗真挚之语,然正如夏敬观所云,每多用小令作法而为长调,故其成就不高,对后世之影响亦不大。


二一


词评家于欧阳修《六一词》,但以选本所选者为论,实欠全面。诚然,其词以小令为主,清新而有气息,婉丽而意境广远,实别具一格。惟尚其雄健,、开阔、疏隽之处,如《朝中措》:“平山栏槛倚睛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则已跳出冯廷巳之范围,洗脱南唐旧格矣。


二二


晏殊《珠玉词》吐属俊雅,柔和赡丽;意趣清新,无庸脂俗粉之气;情致婉转而真挚动人。尤善以平淡之意境为深婉丽句,写来工巧而自然。然其生长北宋承平之时,少即以神童荐,为朝庭赏识,自是飞黄腾达,贵为台辅重臣,无痛切苍凉甚或坎坷之遇,自无沉痛慷慨、沉郁之语。


其为人平居好贤进材,一时俊彦如范仲淹、孔道辅、韩琦、富弼辈,皆出其门下,其词既适合当世,其人又为士林所钦重,故其词风对当时影响极大。


晏氏脍炙人口之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语工意巧而极浑成自然,看似不费力,又似矜意刻画,其技巧惯为人所称道,乃在此等处也。


二三


郑文焯云:“屯田,北宋专家,其高浑处不减清真,长调尤能以沉雄之魄、清劲之气,写奇丽之情,作挥绰之声。”夏敬观云:“耆卿词,当分雅俚二类。雅词为六朝小品文赋作法,层层铺叙,情景交融,一笔到底,始终不懈。”诚然,柳词之佳者,铺叙层次分明,而笔力雄分健,一气贯注;写景细致,言情工切,而又能情景交融,境界开阔。如其《夜半乐》:“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翩翩过南浦。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叮咛竟何据?惨伤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写景则由空阔而近接,一若今之电影者:始则万壑千岩,大江蜿蜒,波涛空渺,渐而酒旗烟树,衰柳败荷,终至浣纱女之低声笑语,可得而闻;言情则浅起而深入,先“念”,继之以“叹”,“叹”而“惨”,“惨”成“恨”,“恨”极生悲而“凝泪”。一、二片虽平铺直叙,用笔从容,实乃“欲擒故纵”,为后来蓄势。第三片笔随意换,一气呵成,一语一意,一顿一深,结语情深景阔,笔力沉重,直是“千里来龙,自此结穴”。


二四


柳永大量创制与推展慢词,其风格亦因格律不同,变含蓄为发越,变概括为铺叙,故描写能细致深入,所谓“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雾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融情于景,境界突出,醉中相别,雾霭沉沉,到酒醒之时,已是晓风残月,景物凄清,神京望渺,伊人何处?纵有良辰美景,凭谁慰藉?得此二句,通篇光彩,若徒赏其“晓风残月”造句之工,则转失其意境矣。


二五


晏小山词虽高华矜贵,然对南宋词坛影响不大。盖小山为贵介公子,其作品全然抒写其个人情怀;南宋词人多流荡江湖之上,俯仰于公卿之门,身世之感,家国之恨,大异于小山,当无此等作品。故自小山而后,惟清代纳兰性德出身与小山相似,得以继承。


二六


少游词芜集,人辞语尘下者,就其佳构面论,可以清、新、婉、丽四字概括之。其用笔轻灵,深得欧晏之典雅,而笔随情变,又为欧晏之所无。小令足以发展面唐余绪。其长调受柳永影响,缠绵婉约而去其庸俗,自然处往往不甚着力而深婉含蓄,情致动人,允称北宋一大家。然开拓词坛不如柳,内容取材不如苏,功力亦不如稍后之周邦彦,且气格不免伤于弱。宋胡仔已有“少游词虽婉美,然格力失于弱”之评。至其身世之感,一以情韵缠绵而出之作,尤为历来所称道。《踏莎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落潇湘去。”无限伤感寄托,大类东坡作法。


二七


少游最平易处,却是最不易到之处也。


二八


单调小令字数少,不容细叙,是以千古以来,佳构不多,贺方回《捣练子》七首,不假雕饰,纯以白描手法,写思妇怀人念远,情意深婉,使人一唱三叹,非惟宋词中绝无仅有,即唐人绝句,亦不可多睹,固不让王超级大国标专美于前也。


二九


贺方回《东山词》每以词中字句为词名,如《杵声齐》:“砧面莹,杵声齐。捣就征衣泪墨题,寄到玉关应万里,故人犹在玉关西。”实乃《捣练子》。《半死桐》:“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路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原是《鹧鸪天》。仅举二例,余不多录。此读贺词者须知。


三○


历来论者于贺涛词评甚多,而“浓郁”、“郁勃”、“刚健”等语均未尽焉。至清人以为“绮丽中带清刚之气”则是矣。刚不能绮,清不能丽,此乃相矛盾者。然贺涛以豪迈奔放为主,而兼擅绮丽,至为难能。夏敬观云:“稼秆稼丽处,从此脱胎,细读东山词,知其为稼秆所师也。”所论良是。贺词风不仅影响稼秆,亦北宋无二者。


三一


贺铸词风多样,然后世学者以为:其小令不如小山,宁学欧阳、二晏;绮艳宁学柳永;豪迈宁学苏辛;隐秀宁学清真。故师之者不多。


三二


贺铸为北宋词坛重要作家,其词风格多样,非论世知人,熟稔其生平及作品,不能定论。


贺为赵宋外戚,又娶宗女,但出生武职,天性刚强,与人论事,坚执已意,虽贵要略不退让宽容,是以宦途偃蹇,其词即随遭际而遭变:早岁生活闲适优逸,小令清刚绮绝;既而官场失意,浪迹市尘,转近柳永;中年迁播不定,越激越高,变为豪放;晚岁饱谙世故,英气销尽,遂变为平淡、沉郁、含蓄矣。


三三


《行路难》(即《小梅花》凡四仄韵转四平韵,韵位短促,句有长短,乃极不易为之调。贺方回:“缚虎手,悬河口,四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作雷颠,不论钱,谁向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青鬓常青古无有。笑嫣然,舞翩然,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遗音能寄秋风曲,事去千年犹恨促。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此词妙运古乐府一韵一意形式及风格为之,写来沉郁而磊落,豪迈而清刚,堪称上乘之作,其豪而不放处,稼轩所不能学也。


三四


李清照《漱玉词》,当时已备受推崇,影响后世尤大。其《词论》一以词乃“别是一家”为旨归,与诗严格区分,所谓诗以言志,词以抒情;且好作大言,嗤点前修。然其所作,尤其南渡以后,并非尽如其所论者,当是早年立论、学识、经历、修养未臻纯青之候,故其作品,冲破其《词论》樊篱,自相矛盾。至讥评之语,实为诬妄。


历来对清照词作之评,往往偏听偏高溢美。其词清新流丽,自然中见曲折,然生活面狭隘,闺阁气重,不免近乎纤弱。清代周济云:“闺秀词为清照最优,究苦无骨。”所评良是。后世不少柔靡轻巧之作,与清照流风不无关系。


三五


《瑞龙吟》“章台路”,为清真代表作,由此可窥周词手法、风格之全豹,故历代选周词者,必以此为首选。后世填此调亦众,且多以此为依傍,用其韵者占百分之七十,和其韵者占百分之三十,其影响可见。


周词堪称功力之词,即极普通之事物,亦能以曲折离合,顺逆之法写出,若能得其善变手法,则不难有佳作矣。


三六


周清真学识渊博,精晓音律,其词能博采众美,融化各家之长,成一已之风格,而雅化柳永词尤为突出——柳永词中常见之字句,一入其词,则更为婉转而又保持柳词之风格。其词虽仍以艳为主,终较柳词优雅,语言亦精警,且擅长用笔,曲折多变,每愈变愈深愈而愈觉动人,往往同一意境,以不同笔法出之,而曲折尽致,予人多种感受,章法大备,通体浑成。


王国维称之为“词中老杜”,乃指其在宋词发展之承先启后与规范作用,恰如老杜之于唐诗,非指其内容与社会意义可与杜诗可比也。


周词无特殊内容,然能以多变手法,使同一寻常之相思、离别、羁旅等情事,写来多姿多彩,各尽其妙,故又有言情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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