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聊二郎花钱系列2：二郎花钱角色探轶之郭牙直

二郎花钱角色探轶之

郭牙直

闲聊神怪花钱中的二郎2

老赵花钱 艺术图像笔记之十

作者 老赵

引子

1、关于（传）明代李在《搜山图》长卷的补记

本长卷为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藏，传南宋李嵩《搜山图》（明人本）。这副长卷纸本水墨画，名为《山中小鬼作战图》，从内容来看确是搜山题材。于民国六年被收藏于弗里尔美术馆。被专家鉴定为明代李在作品。

画面最后一段人物稀少，有较大面积的留白，画面末尾为一精怪卧倒在虎皮上休息（见下图），而画面主尊面目狰狞（见上图），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兵器则是一把巨斧。上次我们就曾经阐述过，二郎神的确存在赤发青面獠牙的变相，所以本长卷的主尊，未必不是二郎神本尊。

但是，离主尊不远的这个精怪袒胸露体，眉清目秀，手指细嫩柔顺，身边趴个蜘蛛，这难道是二郎神的真身？又见手臂上有跳脱装饰，难道这是个妇人？颇费思量。

近日检得一条资料，是清代钱茂《都江堰功小传》中有云：

二郎为李冰仲子，喜驰猎，与其友七人斩蛟。又假饰美女，就婚孽鳞，以入祠劝酒。

可见，因为二郎神为了迷惑妖龙，自己仗着眉清目秀，所以假扮成了祭祀河神妖龙的新娘，准备就近去刺杀妖龙，那么，本 《搜山图》长卷中那个男扮女装细皮嫩肉的少年，会不会就是准备装扮新郎去刺杀妖龙的二郎神呢?供大家参详。

2、关于锁龙战术在花钱上的新线索

上次我们兴高采烈地阐述了，从历代《二郎神搜山图》中擒龙战役的细节可以得知，擒龙的场景主要就是两个，一个是铁索套龙头，绳索勒龙身，一个就是地桩拴龙身。

花钱中的擒龙场面，与南宋《道子墨宝》、明代陆治《二郎神搜山图》一样，都是众多二郎神手下一拥而上，群起殴打老龙，关键的，画面擒龙的主要方式就是用铁索拴住龙头，并使劲拽住。这种战术在传唐代吴道子 《天王送子图卷》中表现得格外清楚。

《天王送子图中》中的驭龙术

《道子墨宝》二郎搜山中的铁索勒龙

明代陆治《搜山图》中的铁索勒龙场景

明代郑重《搜山图》的铁索勒龙场面

从上图明代郑重《搜山图》中我们可以知道，除了用一跟长绳拉直，从后勒住弯曲挣扎的龙身之外，最关键的一步，就是用铁索套住龙头，就跟古代衙役用铁索套了犯罪嫌疑人回去审问一样。

民国钱化佛《搜山图》2海战擒龙场面

民国钱化佛《搜山图》3海战擒龙场面

二郎花钱中的铁索勒龙场景 吾道鼠藏品

经过阐述，激发了广大藏家对孽龙罪行的声讨，大家群情激昂，纷纷揭发妖精的罪行，其中胡坚兄还提供了妖精新的罪证，和二郎天兵灭妖的珍贵战场图片资料。请看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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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钱币中，主尊二郎神，三山帽，黄衫绣袍，站在龙的身上，呈现出降服之姿，二郎神这回自己手持鹰隼，背后细犬，完成了牵黄擎苍的图式，穿右为持骨朵的武装侍卫，穿左的随从，之前一直不太清楚他在干啥，因为动作像极了旧时儿童的抛铁圈，现在看来，他就是做了一个索套，准备给已经被降服的孽龙的头上给套上去，因为他的位置，也正好位于龙头的附近。这个是胡坚兄的发现，不敢掠美，也存于此。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穿左之人手中所执者，是二郎神降妖的特种法器缚妖索。

在明代《二郎宝卷》中有对二郎神装扮的描述云：

开山斧，两刃刀，银弹金弓；升天帽，蹬云履，腾云驾雾；缚妖索，斩魔剑，八宝俱全。

《封神演义》第九十三回中也曾经描述过这个缚妖索 ：

早被杨戬一把抓住头皮，用缚妖索捆住，收了“山河社稷图”，望正南谢了女娲娘娘，将白猿拎着，径回周营而来。有诗单赞女娲授杨戬秘法伏梅山七怪诗曰：悟道投师在玉泉，秘传九转妙中玄。离龙坎虎分南北，地户天门列后先。变化无端还变化，坤乾颠倒合坤乾。女娲秘授真奇异，任你精灵骨已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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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言归正传，进入正题。

杂剧宝卷文本中的二郎也存在六要素

在二郎花钱探索的第一篇文章中，我们梳理了二郎艺术图像的要素问题，参见： 老赵聊二郎花钱系列1：从艺术图像史见证二郎花钱的观念变迁 也总结了二郎艺术图像中的完备六要素，不仅存在于《搜山图》长卷等绘画作品中，也存在于二郎主题花钱中，是二郎神主题要素的核心点。所谓的二郎神艺术图像六要素，就是二郎主尊——武装侍卫——蓬头小厮——捉降衙役——伴随细犬——妖魔对手。

呈现六要素的二郎花钱 王帆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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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六要素的二郎花钱 郭宜岭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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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六要素的二郎花钱 老赵旧藏

呈现六要素的二郎铜镜 李宇涛藏品

呈现六要素的二郎《搜山图》长卷局部 明代陆治绘

呈现六要素的明代二郎《搜山图》长卷局部 丁野夫款

呈现六要素的民国钱化佛二郎《搜山图》长卷

那么，这六要素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称呼，又是什么来头呢？关于这一点，在艺术图像上是找不到答案的，因为艺术图像不会给配角个个都去标上题记。这个文本要素得去文本资料中寻觅。

元杂剧《 西游记杂剧》（杨景贤作）共六本二十四出，第八出《 华光署保》演的是，观音差十方保官护卫唐僧西游取经，灌口二郎是其中第四方保官，《越调斗鹌鹑》描绘了二郎神威武的形象：

灌口把威施，天涯将姓显。郭压直把皂鹰擎，金头奴将细犬牵。背着弓弩、狭着弹丸。濯锦江头，连云栈边。

这里说到了二郎神的两个随从，一个是郭压直，一个是金头奴，前者擎鹰，后者牵犬。背着弓弩，夹着弹丸。

明嘉靖年间成书的 《二郎宝卷》（全称《清源妙道显圣真君一了真人护国佑民忠孝二郎开山宝卷》中对二郎神随从的描述是：

梅山七圣，各牙治，黄毛童子，鄂大帅，达王，周苍，萨音坤。

元杂剧《灌口二郎斩健蛟》对二郎神随从的描述是：

神将郭牙直，奴厮儿，抱刀鬼，鬼力，跃马儿鬼，眉山七圣（眉山大圣，二圣，三圣，四圣，五圣，六圣，七圣），本部神兵。

元明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对二郎神随从的描述是：

郭牙直（统天兵六甲神）、抱刀鬼、奴厮儿、天上、天下大小鬼兵，天丁，梅山七圣，本部下神兵。

在《二郎神锁齐天大圣》第一折中，二郎神率领众亲信上了舞台。剧本提示说：

二郎神引郭牙直、抱刀鬼、奴厮儿、狗儿上：“吾神乃二郎真君是也，俗姓赵名煜，幼从道士李班，隐于青城山。至隋炀帝，知吾神大贤，封为嘉州太守。郡左有冷源二河，内有徤蛟，春夏为害。吾神持刀入水，斩蛟而出。后弃官学道，白日冲升，加吾神清源妙道真君。今有乾天大仙相请，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在剧中，二郎神率众与齐天大圣等猴妖对战的时候，剧本是如此描述的：

[正末同郭牙直、七圣、抱刀鬼、奴厮儿、天丁、驪马儿、狗儿上]

[正末云] 吾神二郎真君是也。统领本部下神兵，擒拏齐天大圣，走一遭去！

由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元明杂剧中，二郎神的主要随从要素，固然在不同戏本中有不同版本称呼的呈现，但是核心的要素就有郭牙直、奴厮儿，抱刀鬼，狗儿。如果加上二郎神本尊，如果再加上要降服的妖魔对手，其实，就是我们此前所说的二郎神艺术图形的完备六要素！

在下文即将进行的阐述中，我们就能明白，所谓的郭压直，就是我们上次所说的二郎神的武装侍卫，所谓的奴厮儿，就是我们所说的蓬头小厮，所谓的抱刀鬼，就是我们所说的干脏活的杂役，所谓的狗儿，就是二郎神的细犬。完全对榫，没毛病！

由此可见，二郎神的艺术图像视觉六要素，不仅广泛地存在于《搜山图卷》这样的绘画作品中，也顽强地存在于二郎神主题水陆壁画的粉本中，也深刻地存在于宋代二郎神花钱的图像表现中，也一直扎根于宋明戏剧等文本的阐述之中，艺术图像、故事文本、花钱载体，完美地呈现出三位一体，彼此互证的惊人能量。

郭牙直

从以上文本叙述我们可以知道，郭牙直，就是二郎神艺术图像中，我们所说的紧紧跟随二郎神左右的武装侍卫，因为是官身，所以，他也是头戴官帽，乃至是与二郎神一样的三山帽，身穿袍服，他最直接的行为就是举着骨朵。有敌情的时候去击打妖龙，没敌情的时候作为主尊二郎神的仪仗。

郭牙直为什么叫郭舍人？

宋会要《李冰父子祠》条：宋太祖乾德三年平蜀，诏增饰导江县应圣灵感王李冰庙。开宝五年庙成。七年，改号广济王广济王......庙旁有显灵王庙，盖丹景山神，诏去其伪号。......冰，秦孝文王时为蜀郡守，自汶山壅江〔作〕堋，穿郫江下流，以行舟舡；又灌溉三郡，广开稻田；作石犀、石人，以厌水怪。历代以来，蜀人德之，飨祀不绝。伪蜀封大安王，孟昶又号应圣灵感王。仁宗嘉佑八年，封灵应侯，神即冰次子，川人号护国灵应王。哲宗元佑二年七月封应感公。一在隆兴府，徽宗崇宁二年加封昭惠灵显王。大观二年封灵应公。政和元年十月赐庙额「崇德」。三年二月封英惠王。九月，封其配为章淑夫人。政和八年八月改封昭惠灵显真人。宣和三年九月，又封其配为章顺夫人，庙中郭舍人封威济侯。高宗绍兴二十七年九月，英惠王加封广佑英惠王。

宋会要《郎君神祠》条：郎君神祠。永康崇德庙广佑英惠王次子。仁宗嘉佑八年八月，(昭)[诏]永康军广济王庙郎君神特封灵惠侯，差官祭告。神即李冰次子，川人号护国灵应王。开宝七年命去王号，至是军民上言，神尝赞助其父除水患，故有是命。哲宗元佑二年七月封应感公。徽宗崇宁二年加封昭惠灵显王。政和八年八月改封昭惠灵显真人。高宗绍兴元年十二月依旧封昭惠灵显王，改普德观为庙。旧号护国灵应王，徽宗崇宁二年加封昭惠灵显王。政和八年八月改封昭惠灵显真人，赐普德观额。至是〔宣〕抚处置使张浚言：真人之号，悉从仙仪，非威灵护国，血食一方之意。于是有诏改封焉。六年四月，加「威济」二字。二十七年九月，加封英烈昭惠灵显威济王。王子曰十五郎、十八郎，绍兴七年闰十月并封侯，曰通利侯、勇应侯。二十七年九月，加封曰济美通利侯、昭贶勇应侯。庙中从神郭舍人威济侯妻，绍兴七年闰十月封正利夫人。

现在大家一致认为，这里的郭舍人，就是日后郭压直的滥觞，可见，宋代官方对二郎封神的时候，就已经同时封了二郎神的随从郭舍人为从神，而且连 郭舍人的夫人也被封了正利夫人，可见这个郭舍人绝非泛泛之辈。是带着黄恩，是怀有御封的。

宋元时期的舍人，虽然也在中枢存在中书舍人的名目，但是实不任职，至于直舍人，起居舍人等名目，多为起草记录文书的机要文秘一类，舍人在社会上更多是对官宦显贵弟子的一种泛称，比如淳熙四年(1177)六月范成大奉召入京，陆游从成都送他到眉州，分别时写送了《送范舍人还朝》一诗，那么，当时被称为舍人的范成大是什么身份呢？此前前两年的淳熙二年（1175年），范成大受任为敷文阁待制、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而陆游写诗的淳熙四年春，范成大卧病，请求奉祠。十月，返回临安召对，权任礼部尚书。可见这次陆游对范成大所称的舍人，其实是从地方大员到朝廷重臣之前的称呼。所以才叫做“还朝”。宋代陈襄也有《送章舍人知汝州》一诗，可见，此时的章舍人，也是对即将上任汝州知州之前的称呼。

在《宋会要》记载中有云：成都府广都县有太守朱辰祠，宣和七年七月封孚济公，其子号朱舍人者特封惠佑侯。可见，朱辰的儿子名字已失，所以泛称为朱舍人，大意就是说的朱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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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郭牙直的舍人得名，也并非仅仅因为官身的缘故，南宋陈淳在《上赵寺丞论淫词》中记述了福建漳州地区春节庙宇迎神的风俗：

逐庙各有迎神之礼，随月送为迎神之，自入春首便措置排办迎神财物事例，或装土偶名曰舍人，群呵队从，撞入人家，迫胁题疏，多者索至十千，少者亦不下一千。或装土偶名曰急脚，立于通衢拦街觅钱，担夫贩妇，拖拽攘夺。真如白昼行刼，无一空过者。或印百钱小榜，随门抑取，严于官租，单丁寡妇，无能逃者。

至于这些舍人如何打扮，陈淳在《上傅寺丞论民间利病六条》中解释说：

一般浮浪不检人托鬼神，图衣食，称庙中会首，每装土偶如将校衣冠，名曰‘舍人’，或曰‘太保’。

南宋官窑博物馆藏将军陶模 乐艺会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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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君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闽台地区重要的民间信仰主神，被奉为开漳圣王的 陈元光有不少庙宇，角美境内敬奉陈元光及部将的庙宇就达16座。据介绍，丁厝社所属的杨厝村，有一座开漳圣王庙宇赵山庙，主祀开漳圣王。《白石丁氏古谱》提供了一段关于赵山庙的重要信息。古谱记载十一世丁自得于宋端平二年（1235年）在前社建慈济宫三座，宫庙东畔建道士房。元至正二年（1342年），白石前五传社的民众想将赵山庙移到社中，请求白石丁氏将“道士房一带吉园地”给予社众建庙。谱载：

上堂祀陈州主元光，堂前两庑盖东阁、西阁，祀诸司、马舍人配飨。

族谱也提及了其他开漳圣王及部将庙宇的分布状况。谱载：

时诸舍人劳于王事者殁，近乡多庙祀之。始祖壻赵舍人居象山福井间，今吾乡所祀者是。王舍人，石美是。马舍人、李舍人，左右皆是。陈将军庙，洪坑是。俱在本都中。

古谱记载的舍人庙多是开漳部将的庙宇。所谓的马舍人、李舍人就是说的马仁和李伯瑶。二人合称“马李二将军”，常作为陈元光庙宇中的配祀。据清康熙《漳州府志》载：

至今漳人祀元光者，必以伯瑶及马仁配，或为专庙祀之。论曰：马仁、伯瑶，同为开漳名将，佐陈氏父子，宣力效忠，世祀于漳，《记》所谓以劳定国者与!元光疏荐部曲干略，首马仁，伯瑶次之。

在角美，供奉马仁和李伯瑶的庙宇历史悠久，数量不少，如石厝村的威惠庙就主祀开漳圣王陈元光，配祀马仁、李伯瑶。

马仁，民间称马公爷，据《陈元光子孙及开漳部将·营将马仁》记载：

马仁，河南光州人，二十多岁以府兵营将随左郎将归德将军陈政入闽，任玉钤卫校尉，有干略，威猛过人，屡立战功，陈元光置（漳州）郡后，奏授漳州司马，唐睿宗景云二年（711年），马仁为救主帅陈元光突围，战死沙场。宋绍兴间，以明威将军追封为殿前都检威武辅顺上将军。百姓称辅顺公或马王公。夫人韩氏，荫封为策应妙英夫人。

李伯瑶，字昆宗，始祖河南，唐卫国公李靖之孙，任营将。唐总章二年，以前部先锋从陈政入闽平“蛮獠啸乱”。在进军中，善谋略、巧用计，漳州建立后，以其斡略晋为漳州司马。宋绍兴二十年（1150年），追封为殿前检点威武辅胜上将军，夫人邵氏封为金德妙顺夫人。后世多有立庙奉祀李伯瑶，并配祀威惠庙，俗称“李王公”。

大家看到没有， 马仁和李伯瑶，都是 开漳圣王陈元光的部将，辅佐主公战功赫赫，所以都配祀庙宇，造像其中，而且，都在宋代被封为上将军，而且两人的夫人都被封作夫人。这跟郭牙直作为清源真君的从神，因战功被封威 济侯，妻子被封正利夫人的结构逻辑，完全一样。所以， 开漳圣王 的部将从神去叫马舍人，李舍人，清源真君的部将，从神去叫郭舍人，岂不顺理成章得很。

所以，郭舍人，不仅是一种对有官身人物 郭压直的一种尊称。而且，更加是因为他是大神二郎神的从神护法，而荣膺此称。所以郭压直在 元杂剧《灌口二郎斩健蛟》中自称是“小圣”，而二郎神是“上圣”，当然眉山七圣，既然号称七圣，自然也是圣，他们是依次排开的大圣二圣三圣四圣五圣六圣七圣。二郎神的从神不多，在宗教文本《祈祥品忏》中，华山三郎也是灌口二郎神的侍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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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为什么郭舍人又叫郭压直呢？

其实，元明戏剧宝卷作品中的“郭压直”，在元明的其他文本中，有的地方叫郭压直，有的称为 “郭牙直”，也有称“各牙治”的（比如《二郎宝卷》），《西游记》中在描述二郎神的随从时说:

这真君即唤梅山六兄弟，乃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

在《西游记》很多版本中都作“郭申”，实际上学者研究，根据世德堂本《西游记》，就是“郭甲”而非郭申，因为上端略有污损，所以被误认作“郭申”。《西游记》中二郎神随从中所谓的“郭甲、直健”者，应是郭压直之名字的重组衍化，“甲”、“押”一字之转。所以压直、牙直、牙治、甲直，都是读音上的衍生转化。

对于 押、甲的读音，还有一个神助攻，近来读史料，见辽代释行均《龙龛手镜》中有云：

押，音甲，押 捒也，又音鸭，押署也。

可见，押确有甲音。

郭压直三个字非常凝练，郭是姓氏，压也就是押，押有签署负责之意，郭押也时作郭牙，牙者，军中随从副官牙将之谓。直者，正当，当班之意。所以，郭压直其实不是一个姓名，而是一个称呼，等于是喊人家郭副官，郭参谋，郭虞侯，你看，同理，《水浒传》中林冲的旧日好友陆谦，虽然姓名都有，但是大家还是喊他陆虞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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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禁军有“诸班直”之名，禁军以“班”“直”称名是五代北宋以来的新事物。王军营认为，“班”本有“规定等级”“等级位次”之义，同时， “班”作为编制单位，也或与宿卫皇帝的班次、位次有关。《宋史·兵志》有云：“ 诸班有都虞候、指挥使、都知、副都知、押班”。水浒中的金枪将徐宁就是御前班直。而且非常可能是禁军金枪班的班直。所以诨号“金枪将”。水浒中还有一个被柴进燕青麻翻的禁中大内的王班直。从这个姓名组合来看，也跟郭押直完全配对了。

同时，“番”与“班”在古汉语中经常通用，也有“更代、轮番”之意。所以，押番这个词也很常见。《宋史.米信传》记载：

（后周时）太祖（即赵匡胤）总禁兵，以信隶麾下，得给使左右，遂委心焉，改名信，署牙校。及即位，补殿前指挥使，迁直长。

可见，米信既然得署牙校，又迁直长。岂不就是郭牙直的牙直吗？当然这是牙作为牙门旗将的含义来说的，因为所谓的牙门将，也正是警卫部队的指挥官。（所谓牙门，是一种在战斗中抵御敌人用的一种防御工事。每一座牙门里置一个将领，负责统领牙门里的士兵，并担任防御任务，其为牙门将，牙门上插有牙旗。）当然，如果牙作押意，那么郭押直就是负责轮番侍卫的当值的侍卫长。

牙门卒花钱 王帆供图

上图形象地呈现了牙旗，旗边如牙齿，旗上绣“门”字，清晰地表明了牙门牙旗的形态。而在南宋萧照《中兴瑞应图》（下图）中，天下兵马大元帅康王赵构在中军大帐中呼呼大睡，而大帐外，帅旗下站立拱手贴身侍卫，而在牙门旗下，站立的就是宋代花钱上的门将门卒了。这简直是对上图花钱图像的一个更加完美的呈现。

言归正传，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所谓的郭压直，郭牙直，就是二郎神的随从副将，他既承担着为主公二郎神轮班警卫的责任，同时也是指挥警卫部队作战的指挥官。身负忠诚与勇武两大功能。

那么，我们来看看宋明文本中对于郭押直的描述，是否符合我们的设定与推导。

在元杂剧《灌口二郎斩健蛟》中，郭牙直登台的时候，有一番夫子自道：

（郭牙直上）郭牙直：正直中和所事平，穹苍昭铿甚分明，凡夫若肯行公道，自然名姓列天庭，小圣乃郭牙直是也，在二郎神麾下为将，鬼力来报，上圣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回去，可早来到也，报复去，道有郭牙直来了也。

可见，剧中的郭牙直，第一，身份是二郎神麾下的将佐，第二，品性正直公道，丹心一片忠诚无贰。所以，郭牙直出场所自我介绍的，也无非就是勇武与忠诚二事。接下来，二郎神作为除魔军的主帅，对于郭牙直有一番交待：

二郎：今唤你来不为别的，你听着，则为那健蛟神，他则待施凶暴。我如今亲蒙圣敕，直下云霄。

郭牙直：小圣亲率神兵，擒拏健蛟，务要剿除了妖患也，

二郎：你与我率士卒，驱兵校，仗着这鬼使狰狞神通妙，你与我便助神威，喊杀声高，韶悠悠，三番画角，更那堪锣鸣鼓操，骨剌剌云摩旗摇，

郭牙直：量他到那里。

通过军中主帅与郭牙直的对话，我们可以明白，在主帅二郎神的眼中，这些降魔军团，就是二郎神与郭牙直一起指挥的。所以才叫做“ 你与我率士卒，驱兵校“。大致上，二郎神作为主帅更加宏观战略一些，而郭牙直作为前线指挥官更加战术一些。而作为战役执行官的郭牙直，也毫不谦让，勇于承担地宣称” 小圣亲率神兵，擒拏健蛟，务要剿除了妖患也“。可见，即将发生的擒龙降妖之战，就是作为小圣的郭牙直亲自率领，亲自指挥，直接参战的。

辽壁画中执骨朵武士

关于郭牙直（各牙治），明代《二郎宝卷》中还有如下记述：

后收七圣为护法，白马白犬有前因。长白勇猛鄂大帅，达王金枝玉叶根。赤心忠孝常治世，各牙治名是尊神。神号鄂猛执刀将，保驾随爷周苍同。黄毛番王殿下子，戏耍银弹赤金弓。尊名称为萨音坤，贵字黄伶不用晕。

可见，郭牙直不仅忠，而且孝，是忠孝双全的完人。在元明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中，也有二郎神呼唤郭牙直的一段。

[云] 鬼力那里，与吾神唤将郭牙直来者见者！

[鬼力云] 理会的，郭牙直安在，上圣呼唤！

[郭牙直上][云] 善恶随形各自行，忠良邪佞两分明。祸福自然天有报，亏心暗里有神灵。小圣乃郭牙直是也，正在部下点检神兵，传勅听令，上圣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可曰为到也。鬼力报复去，道有郭牙直来了也。

可见，郭牙直既品行忠贞，同时，也是点检神兵的军中统领。所以才能在军中，自己 传勅，部下听令。所谓传勅听令是也 。在与齐天大圣妖军作战的时候，剧中如此描述：

[郭牙直云] 众位神祇去了也，吾神领本部下神兵，擒拏齐天大圣，走一遭去。大小神兵，听吾神旨：到来日统领神兵下碧霄，扬威耀武显英豪。狰狞鬼力轰雷震，勇猛神员驾雾高。地网张开三四面，天罗布下一周遭。腾腾杀气遮红日，霭霭征尘罩锦袍。彩带云笼旗帜展，金盔风舞绛缨飘。神兵有似爬山兽，甲马过如出水蛟。震地锣鸣惊世界，喧天鼓凯卷江涛。剿捕妖魔宁宇宙，班师得胜献功劳。

可见，郭牙直就是统领大小神兵的军中大将。怪不得约 与《西游记》同时的《二郎宝卷：心猿不动品第十一》记述云：

二郎变化有神通，八装圣宝紧随跟，出门先收各牙洽，黄毛童子护吾身。后收七圣为护法，白马白犬有前因……梅山七位尊神圣，归依爷上拜兄弟。帅将跟随常拥护，天地同春成神圣。白马爷乘神坐骥，白犬神嗷紧跟巡。贯会降妖捉鬼怪，邪崇精灵影无踪。

为什么二郎神在擒妖降魔之前，要出门先收 各牙洽（郭牙直）呢？那就是因为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第一位的问题，而作战中，选将是第一位的，将领选好，才能保证战役实施的顺利如愿，可见，郭牙直正是二郎神的亲信，神兵的作战统领。所以郭压直可以对着神兵大声吆喝说：大小神兵，听吾神旨！如果你不是前线总指挥，那么，神兵从大到小，又怎么会乖乖都听你的神旨呢。

泸州宋墓石刻持骨朵武士

元杂剧《西游记》中， 孙悟空因为探听得妖精猪八戒最怕二郎神的细犬，所以通过观音去请二郎神前来助战。但是却不料杂剧中的猪八戒非常勇猛厉害，大大出于大家的意料。

(行者云)那猪精，你敢与我相持么？(猪云)怕甚么赌斗？(做斗科)(二郎唱)

【麻郎儿】郭压直威风不展，孙行者筋力俱 虵。斗到三千合精神越显，泼妖物小圣也难辨。

左右神将，快将细犬，咬那魔军。(做斗科)

在元杂剧《西游记》中，猪八戒的武功实在太牛掰，我方阵营中出阵了两员大将，一是保护唐僧取经团队的孙悟空，一个是友军二郎神团队的郭压直。结果两员大将与猪八戒大战了三千回合，都已呈现出疲态，所以二郎神才不得不放出猪八戒最为害怕的克星细犬。去撕咬对手。

猪八戒的神勇我们先不去管它，我们从中却可以明确得到一个信息，那就是两大团队联合作战，取经团队派出了孙悟空，因为孙悟空是取经团队中的主将，而二郎神友军团队派出的主将，正是郭压直。由此可见，郭压直非但武功精湛，而且也是二郎战队中的主将。

综上所述，郭压直在二郎神团队中，品性忠贞，主事公道，忠孝双全，同时，武艺高超，平时既是二郎神不可须臾离开的亲信随从，贴身护卫，同时也是二郎神兵的作战指挥，军队的统领。

那么郭压直在艺术图像中，具体又是啥样的呢？从服饰特点着手，从二郎神与郭压直的视觉组合表现着手，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1、二郎神着头盔 郭压直三山帽

在上述南宋 《道子墨宝》“搜山图卷”图册中，顶盔挂甲的二郎神旁边那个英俊潇洒，手持骨朵，头戴三山帽的武将，就是郭压直。因为他紧紧站在主帅身边，持骨朵为仪仗，同时又是戎装官服，带有身份。显然是其他鬼神兵丁的统领。你看，在这里，连二郎神都不戴三山帽了，郭压直还坚持戴着。在这里，郭压直身穿的是戎装。

戴三山帽的郭压直，还存在于其他的同样源于《道子墨宝》二郎搜山粉本的艺术图像之中，此类粉本主要的要素特点就是1、二郎神顶盔挂甲，2、蓬头小厮不在现场，3、三山帽的武装侍卫兼战场指挥官郭压直紧紧跟随主公。比如下列系列图之明代郑重绘《搜山图》手卷，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以上这类二郎神顶盔挂甲，郭压直三山戎装的模式，在二郎神花钱中没有呈现。

这个问题上次我们曾经讨论过，原因很可能是顶盔挂甲的二郎神，是在早期借用了天王的图像艺术范式，而还没有找到二郎神自己独立的艺术图像语汇的表现。

2、二郎神三山帽 郭牙直铁幞头

在孤本元明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中，有一段穿关的资料，所谓的穿关，是指元明杂剧所附的有关每折登场人物穿戴衣服、帽鞋及髭髯式样的说明。

头折 郭牙直：铁幞头，膝襕曳撒，袍，项帕，直缠，褡膊，带，带剑，红髯。

可见，按照元明杂剧 《二郎神锁齐天大圣》的编剧、导演、角色与观众的理解，郭压直头上戴的不是三山帽，而是铁幞头。二郎神三山帽，而郭压直戴幞头的模式，并非不存在，而且不少，比如，在明代陆治《搜山图卷》中，二郎神主尊就是三山纱帽，而郭压直就是幞头打扮。（见下图）

此前我们也说了，在上图中，郭压直没有在二郎神身边，而是在指挥大小神兵作战，只见他面目狰狞，充满威仪，头带幞头，红帛抹额结束。一手倒持骨朵，一手指挥号令，在群像中具有主要指挥者的格调。

二郎神三山帽，与郭压直幞头打扮的视觉组合也不断体现在明代以后的水陆画卷中。请看以下范例。

明代毗卢寺壁画中的清原真君

監門清源妙道真君水陆画，清和硕庄亲王铭

清 监门清源妙道真君

上述二郎真君水陆画面中，都是三山帽二郎神与戴幞头郭压直的组合模式。只是郭压直有时穿红装，有时着黑服，有时擎旗，有时执三尖两刃刀，有时执骨朵而已。幞头上又都是加着红抹额。

在孤本元明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的穿关资料中，郭牙直头戴的不仅是 幞头，而且是铁幞头。所以上述艺术图像中二郎真君的随从的 幞头都是黑色的。其实戴铁 幞头的祖宗是尉迟恭。

尚仲贤的元代杂剧《尉迟恭三夺槊》中对尉迟恭的招牌装扮要素有描述说：

【哭皇天】教我忍不住微微地笑，我迭不得把你慢慢地教。来日你若见那铁幞头，红抹额，乌油甲，皂罗袍，敢教你就鞍心里惊倒。(带云)若是来日到御园中，(唱)忽地门旗开处，脱地战马相交。(带云)哎，齐王呵，这一番要把捉，那鞭不比衠铜枪搠，双眸剑凿。

明代诸圣邻编著的长篇鼓词底本《大唐秦王词话》第二十四回“尉迟恭夺郡县 李元吉求救兵”中，再次描述了尉迟恭的招牌装扮：

且说宋金刚兵屯雁门关。次日升帐，聚集将佐，就唤尉迟恭：“领三千军到雁门关骂阵！”尉迟恭全装披挂：铁幞头连红抹额，乌油甲染皂罗袍。

《水浒传》中有个好汉头戴的也是铁幞头，那就是登州兵马都监孙立，水浒中的描绘云：

交角铁幞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皂罗袍，乌油戗金甲，骑一匹乌骓马，使一条竹节虎眼鞭，赛过尉迟恭。

孙立为什么要跟尉迟恭一样地去交角铁幞头，大红罗抹额呢，就是因为他的愿望就是要“赛过尉迟恭”，他自己的诨号就叫做“病尉迟”，所以他手里也拿着尉迟恭的铁鞭，骑的也是尉迟恭的乌骓马，头上戴的自然是自己偶像的 交角铁幞头，大红罗抹额了。

可见，《搜山图卷》以及水陆画中的郭压直，就是与尉迟恭一样，既 交角铁幞头，又 大红罗抹额。

在宋代，铁幞头本身还含有神通，北宋末年徽宗皇帝宫中出现了一个巨人神道叫“摧”，头戴的就是铁幞头。叫声会将人撕裂。宋人邵博回忆录《邵氏闻见后录》中有记述云：　

卢立之尚书云：“宣和末，禁中数有变异，曰‘摧’（原注：内音）者为甚。每夜久，有巨人呼‘摧’云，遇人必撤裂之。中官有胆勇者数辈，相约俟其出，迫逐之。巨人返走，坠一物，铿然有声，取视之，乃内帑所藏铁幞头也。”

赵正之云：“禁中旧有此怪，不出仙韶院，至宣和末，始遍出宫殿中云。”

戴 铁幞头的还有一个大人物，那就是赵公元帅，南宋《道子墨宝》中的“都督赵元帅” 就清楚地描摹了其形象（见下图）。赵公明头戴交脚幞头、着甲罩袍、长须髯、右手持铁鞭、左手牵铁索。

这种形象，在元末编定的道经《道法会元》中，也有相应的对应文字：

主帅，扶天广圣崇妙西灵玉元洞清冲和飞神真君赵元帅公明，铁色面，圆眼，胡髭髯，戴铁幞头，黄抹额，金甲皂罩抱，绿靴，右手执铁鞭，左手提铁索，有黑虎随后。

元代诗人杨景贤在诗作《 么·铁幞头耀日光》中也曾经描述赵公明的装扮云：

铁幞头耀日光。水磨鞭映雪霜。

马壮人强。志节昂昂。

护法金刚。黑煞天王。

沙场之上。展土开疆。

保护家邦。 恰便似赵公明往下方。

明代道教水陆画《天帝图》中的赵元帅，铁幞头黄抹额。

清代年画财神上的赵公明，也是铁幞头黄抹额。

可见赵公明的铁幞头不是红抹额，而是黄抹额，与尉迟恭有着明确的区别，而水陆画中的二郎随从郭压直，都是红抹额。所以郭压直假设要用装扮去向谁致敬，那也应该是同样戴红抹额的尉迟恭，毕竟人家是门神，最具驱邪降福的能量，而赵公明虽然也驱邪，但是主要工作是招财，而招财却并非是二郎神团队的主要工作目标。

那么，在二郎神主题花钱中，有没有三山帽二郎神加上幞头郭压直的组合呈现呢？有，请看大屏幕。

二郎花钱中的戴幞头的郭压直 胡坚藏品

让人惊喜的是，本钱中穿右的郭压直手执骨朵，头戴幞头，但是由于空间小，艺术表现简率，其实大概率是三山帽侧面形态。

总的来说，在二郎神艺术图像中，郭压直的幞头模式，比较多的集中出现的时段，是明代，而在目前可见的《搜山图》长卷资料中，只有明代陆治的《搜山图》中存在郭压直的幞头模式，上次阐述中，我们就分析了陆治《搜山图》中不少折中的状况，存在多要素折中、多粉本融合的状况，这种转折融合，我们理解的主要是粉本路径意义上的，而不是年代意义上的，不一定三山帽加戎装的折中形式就一定时间晚，因为头戴三山帽，浑身披挂戎装，同时又有浑身披挂卫兵的图像范式，在宋代就出现了。请看下图宋代磨合罗中的二郎神的形象（资源来源于网络）。你看,由于主尊身后两个鬼兵面目狰狞，可见不是常规生活中的一般性仪仗。所以三山帽的主尊就具备了神性，所以具备三山帽形态又英武年轻的神道，自然应该就是二郎真君了。

而在二郎神花钱中，郭压直的艺术表现基本上都是三山帽。这充分佐证了二郎神花钱主要存在于宋代这一时空的客观状况。虽然幞头作为仪卫的装饰，在宋代就已经十分常见，而一直延续到元明。请看以下图例。

宋代泸州宋墓出土交脚幞头仪卫图

元代张士诚迎接元使伯颜石刻骨朵仪仗 乐艺会图库资料

3、二郎神三山帽 郭压直三山帽

在普林斯顿大学藏明代 丁野夫款《灌口搜山图》中，由于长卷没有完整呈现，所以判断比较复杂。 但是，二郎神主尊的部分还是清晰的，在这里二郎神不再顶盔挂甲，而是开始头戴三山帽，身穿绣袍了。开辟了另一个二郎重要粉本的路径。

在上图中，二郎神主尊身后，一人捧剑，一人判官样，持卷，后面有一个将军摸样的，正在指挥捉妖战斗，其帽式十分古怪，大概是在模拟二郎神的一字巾。从以往艺术图像中，郭压直一直紧跟领导，领导戴三山帽，他也戴三山帽的习惯推导。这次郭统领也许又是在模拟二郎神的招牌帽子之一的一字巾了吧。不过，从幞头形态看，更可能是展脚 幞头，不过，头戴展脚 幞头，身着戎装的，真不多见。就算下图江西乐平宋墓壁画有类似形态，也同样是武将戴 展脚幞头，但是人家毕竟也是袍服在身，并没有顶盔挂甲。所以更类似仪卫之类的礼服。

但是我们可以看到，本《搜山图》长卷第二图中（见上图），C位中的统领，头戴的帽子，两翅飞扬，抹额结束，可见也应该就是三山帽，所以这个将军，也或者可能是郭压直，也未可知。

在民国钱化佛的两张《搜山图》长卷中，依照的都是二郎神绣袍加三山帽——郭压直戎装加三山帽的双三山组合形态，下图为荣宝斋（上海）2011首场大型艺术品拍卖会拍品中的钱化佛作品。

下图为钱化佛1930年作《搜山图》手卷。北京荣宝2012春季艺术品拍卖会拍品。

以上钱氏的两幅《搜山图》中，主尊二郎神都是三山帽加袍服，并非顶盔挂甲，而侍卫长兼战场总指挥的郭压直，则是三山帽加戎装。

只是两幅画面中的郭压直，手中持有的不是常见的骨朵，而是一柄长斧，这也许不是钱氏的自我发明，而可能有所遵循的粉本路径。这种粉本路径，虽然我们无法按图索骥地找到源头，但是这样的粉本路径，却完整地被保留在宋代花钱的图像中。请看以下这个花钱中持长斧的郭压直。在下图二郎花钱中，二郎神主尊三山帽袍服而坐，郭压直则是头戴三山帽，手持长柄斧。与钱化佛两幅《搜山图卷》的二郎郭牙的组合特点完全对应。

玄商拍品资料

在三山帽二郎加三山帽郭压直的双三山粉本形态中，在读者的主观视线中，就难免会出现两个三山帽组合的困惑。这种困惑在长卷中，还不算太明显，但是在视觉空间更为狭小的钱币中，就非常可能成为一种问题。

二郎神花钱 王帆藏品

在上图花钱中，左边的郭压直手持骨朵，显示了仪卫的功能，头上三山帽的双翅，比主尊二郎神还要明显。

二郎花钱中的郭压直 陆昕藏品

上图花钱上的二郎神在穿右，站在云层之上，穿左是同样戴三山帽，执骨朵的郭压直，你个郭虞侯！你咋显得比主公还魁伟呢？一瞬间，搞得大家都分不清谁是老大，谁是老二了！从这个意义上看，也许穿左的是二郎神主尊，因为他依稀是坐着，而对面的三山帽角色，至少是站着，而且是拱手谦卑地站着。这次二郎神他老人家亲自执了骨朵了！由此也可以看出双三山粉本对于角色区别的混淆。

二郎花钱中的 郭压直 陆昕藏品

在上图花钱中，二郎神掌剑上阵，作为现场战役指挥官的郭压直直接挥舞骨朵，暴揍妖龙，直接参与作战，但是，他还是戴着跟主公一样的三山帽。更会拗造型，也更抢戏。

二郎花钱中的 郭压直 吾道鼠藏品

在上图花钱中，二郎神罕见地和郭压直并肩战斗。有点领导和副手兼接班人的意思。由于两人都是三山帽，形态大小也一样，所以区别双方的要素，就是二郎神是用手指责妖龙，郭压直是扛着骨朵准备直接上阵，也就是说，领导动口，手下动手，另一个区别，就是作为领导的二郎神是绣袍，而作为现场战斗的指挥官的郭压直，则着甲戎装。郭压直戎装上阵，在花钱中非常罕见，但是在《搜山图》长卷中，却经常能见。

二郎花钱中的 郭压直 陆昕藏品

在上图花钱中，二郎神在左，持骨朵的郭压直在右，两人再次一起戴着三山帽。大家注意，这次，郭压直罕见地有了一把胡子。也许是更好地去衬托领导的年轻英俊吧。武将有一把大胡子，是非常常态的。勇武，粗鲁，男性荷尔蒙爆表，理应如此，在二郎神图像艺术中，带胡子的郭压直，在明代图谱中也是常态。比如下图明代公主寺壁画中的形态。

元明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中对于郭压直的打扮，也是明确的写道：红髯。可惜，这种红色的长髯，在艺术图像中似乎难以看到，而在花钱上，也无从表现了。

明代公主寺壁画中的清原真君

二郎神与郭压直的服饰要素分野

那么，二郎神花钱的设计者，为什么要在方寸狭窄的空间中去制造两个三山帽的视觉混淆呢？其实，花钱的设计者，对于两个上下级的两个三山帽人物，还是进行了严格有效的区隔的，只是这种差异化，在古代的当时，可能大家比较敏感，能够瞬间区别，而到了当代，由于我们对宋代的服饰的细微细节已经不那么敏感，所以导致我们在区分人物的时候比古人要迟钝很多。

那么，二郎神花钱，在两个都戴三山帽的时候，用以区分二郎神与郭压直的视觉要素是什么呢？那就是服饰性质。

说白了，主尊二郎神是玉带长袍，往往是坐着的，而身为属下的郭压直，虽然也是三山帽，也多非戎装，也是穿着袍衫，但其实其状态时 干活的短打扮状态， 往往又是站着的，你看，郭压直的衣服下摆都是结扎在腰带之中，以便于劳作。很多时候连裤腿都露出来了。可见，设计者是在这里明确分别了两者的尊卑的，一个尊一个卑，一个是领导，一个是干活的，一个是劳心者，一个是劳力者，泾渭分明。请仔细看下列二郎神花钱中的这种细微区别。这种区别在上述几例二郎花钱中也存在，只是很多时候不清晰，不够充分，大家需要细细品。

二郎花钱中的 郭压直 吾道鼠藏品

在上图花钱中，主尊二郎神为三山帽，同时带一字巾脚，而右边手执骨朵的侍卫大将郭压直这次表现还不错，没有去抢戏，而是既同样戴了三山帽，表示了忠心，同时又没有一字巾脚，与领导显示了区别，这次他懂事多了。

大家注意，画面右边，倒持骨朵的郭压直的衫服下摆，是上卷塞到腰带中的，所以郭压直的衣衫下摆是往上翻起来，所以呈三角形，同时，由于下摆上翻，露出了两只裤管。这主要就是为了便利干活而做的装束，在劳动人群中常见。这样的细节处理，在以下几枚二郎花钱中同样存在。请细品。

二郎花钱中的 郭压直 李宇涛藏品

宋画《捣茶图》中的衫服下摆结束腰部

而到了以下二郎花钱中，郭压直非常明显地穿着圆领缺胯衫，衫服下摆往上结束在腰部，所以腰部鼓鼓囊囊，类似扎了一个钱袋似的。脚上大致穿的是麻鞋或者布鞋。

二郎花钱中的 郭压直修养藏品

到了下图二郎花钱中，郭压直不仅非常明显地将缺胯衫下摆往上结束到腰部。脚上大致穿的是麻鞋或者布鞋。更加清晰的，是小腿裹了行缠，也就是俗称的绑带。

二郎花钱中的 郭压直 吾道鼠藏品

二郎花钱中的 郭压直 郭宜岭供图

辽代壁画中麻鞋绑带的门吏图

其实，我们现在可以恍然大悟，二郎主题花钱的设计者，并没有对双三山粉本中的组合随意混淆，他非常清晰地分别了一个对应关系，就是二郎神是官家大老爷，是雍容体面，动动嘴皮子的大人物，而郭压直是他的随从，是具体干活的人。

大家要明白，很多时候，将衣衫下摆结束在腰间，主要是干活人的打扮，这个没有问题，但是有时候大老爷也有要做点动作比如提个剑，骂个人的时候，那个时候，长袍宽服，也是很拖累的，这种时候，老爷不会向下人一样地去将下摆扎到腰间，他只是将衣服下摆轻轻提起。这就是老爷的分寸与礼仪。请看以下有身份的人物是如何提衣服下摆的：

二郎花钱中的 郭压直 陆昕藏品

辽代铜人 老赵藏品

辽代铜人 老赵藏品

辽代铜人 老赵藏品

辽代铜人 老赵藏品

辽代铜人 老赵藏品

辽代铜人 老赵藏品

下面，我们选取宋代艺术图像中存在官老爷与随从服饰差异的例子来进行比对。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花钱上的二郎主尊与随从郭副官角色的艺术表现关系。大家特别注意官员随从的打扮，尤其是下摆扎腰间，以及下半身的状态。

宋人《春游晚归图页》局部

宋代《清明上河图》局部

南宋萧照《中兴瑞应图》中的皇上、官员与随从

延伸阅读：杂剧中的装孤与引戏

偃师县酒流沟水库西岸宋墓墓葬北壁下半部嵌有6块砖雕，其中3块砖雕有5个人物，是宋杂剧的演出图像（拓本见上图），中间一图中有两个角色，右边的一个，头戴展脚幞头，身穿圆领大袖袍，左手执笏，右手握笏，正在倾听他人说话，为杂剧中的装孤色；左边一人，头戴三山帽，穿圆领长袍，前襟掖起，露出双膝，右手捧一物，左手指着戴展脚幞头的人，作对话状，为引戏色。“引戏色”也叫“竹杆子”，因为他手里总是拿着竹竿子。在杂剧中，引戏色首先上场表演舞蹈，然后引出其他角色。

王国维在《宋金戏曲考》中，对宋金杂剧中的“竹竿子”做了专门探索，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九“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条中，也记有“参军色执竹竿子作语，勾小儿队舞”的内容，《梦梁录》卷三“宰执亲王南班百官入内上寿赐宴”条，记录第四盏时，“进御酒，宰臣百官各送酒，歌舞并同前。教乐所伶人，以龙笛腰鼓发诨子。参军色执竹竿拂子，奏俳语口号，祝君寿。杂剧色打和毕，且谓：‘奏罢今年新口号，乐声惊裂一天云。’参军色再致语，勾合大曲舞。”可见，作为宋代杂剧中参军角色“竹竿子”，他的作用之一是喊吉祥语，所谓的“祝君寿”，参军色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勾出舞蹈队。也就是引戏的作用。

这种竹竿子通过演变，在宋金杂剧中，存在光杆，鞭形，芴形等形态，对表演进行着节奏上的控制。在河北武安固义村的傩戏《打黄鬼》中，有一个手拿长竿子的人，就是用竹竿子指挥表演，他本人在一边唱着，他的装扮,也就是“头戴没翅乌纱（即幞头官帽），身穿红色蟒袍（即宽衣）”。这里所谓的 没翅乌纱，很可能就是我们所说的三山帽。请参见 垣曲县坡底村宋金杂剧砖雕中的参军色的帽形。（见下图）

垣曲县坡底村宋金杂剧砖雕 山西博物院

唐保成在《傩戏艺术源流》一书中，深刻地将宋金杂剧中的竹竿子，与傩戏中的霸王鞭做了探源，在各地傩仪中，有的叫做霸王鞭，有的叫做祖师棍，打邪鞭，清代范兴荣所著《啖影集》卷一中，记载了在自己家乡十二月的乡人傩“跳神”仪式，其中有扮神者手持竹鞭，在半路上用鞭击打路人的情节，“举国若狂”，“主翁肃衣而迓之，谓之‘接财神’。神曰：‘增福增寿！多子多孙！牛马成群！金银满库!’”

可见，戏剧中的竹竿子，霸王鞭，祖师棍，金瓜骨朵子，都曾经隐含着文化意义上的驱邪的内涵，而与我们二郎真君图像艺术中的核心功能驱魔降福之间产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神会。

在角色对应关系上，按理说，引戏色有引导穿插戏剧发展的功能，类似现在的主持人，而所谓的装孤色，就是扮演的官员打扮。所以在杂剧中的官员打扮的装孤与随从打扮的参军引戏，在艺术图像上也可以比附二郎神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