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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剧本 希腊当代戏剧大师，被誉为“现代希腊戏剧之父”的剧作家卡巴奈里斯（Kampanellis）的独幕剧《晚餐》，是国内演出的第一部希腊现代剧作家的作品，但故事却取材于古希腊。 卡巴奈里斯1922年生于希腊纳克索斯岛，1935年举家迁往雅典。少年时期他白天工作，晚上上学。 1940年，他参加了反纳粹组织，活动失败后开始逃亡，先到了中东，然后向经过奥地利去瑞士，结果在奥地利被捕，并被投进集中营，他在集中营坚持到1945年5月5日被盟军解放。 他回到雅典时，希腊的戏剧活动异常活跃，卡罗洛斯-库恩（KarolosKoun）的表演尤其打动他，而集中营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他敏感的社会神经和坚定的反战主张，他决定用戏剧来表达自己。他想成为一个演员，但是他最终选择了写作：“我高中都没有毕业，也没有上过任何戏剧学校，所以我决定写作。” 他的选择异常明智，他的剧作一经问世就被认可并搬上了舞台，他的舞台和影视剧作多达50多部，他对希腊戏剧产生的影响如此巨大，以至于希腊提起有关二战后的作家都称他们为“卡巴奈里斯一代”。希腊政府为他半个世纪以来为希腊现代戏剧所作的贡献授予了荣誉勋章。 《晚餐》写的是阿伽门农家族的后事。关于阿伽门农家族的故事，古希腊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写有著名的《俄瑞斯忒斯》三部曲：《阿伽门农》《奠酒人》《报仇神》。这是唯一一部现存的古希腊悲剧三联剧。悲剧的情节从阿伽门农攻打特洛亚开始（阿剧是从阿伽门农得胜回朝始）。故事的开始是阿伽门农不惜将女儿伊菲革涅亚献祭给阿耳忒弥斯，请求这位女神不要再发令不起风，让攻打特洛亚的舰队顺利出航。这件事引起他妻子克吕泰墨斯特拉对他的仇恨。战争打了十年，希腊联军获得胜利。在阿伽门农得胜回来之后，遭到了妻子和她情人埃癸斯特斯的杀害。阿伽门农的小女儿和儿子俄瑞斯特斯为父亲报仇，杀死了母亲和她的情人，犯下罪恶的俄瑞斯特斯与二姐被复仇女神追赶，四处逃生。最后在神的指引下找到了伊菲革涅亚，伊菲革涅亚当年在祭坛上被动了恻隐之心的守猎女神救走，在奥利斯做了女祭司....... 《晚餐》的故事续写了古希腊悲剧的三部曲，从俄瑞斯特斯找回伊菲革涅亚开始。阿伽门农的三个儿女伊菲革涅亚、厄勒克特拉、俄瑞斯特斯以及厄勒克特拉名义上的丈夫费罗斯，给四个他们被杀害的人阿伽门农、卡珊德拉、克吕泰墨斯特拉、埃癸斯特斯修筑坟墓，并且准备了一顿祭祀亡魂的晚餐，晚餐时刻，四个灵魂与四个活人共聚一堂，生活似乎可以重新开始了，然而伊菲革涅亚却用毒酒结束了自己和弟弟妹妹的生命，用生命的终结来彻底结束了罪恶和悔恨。 虽然是续写了古希腊悲剧人物的“后传”，但是作者却用了现代戏剧手法，用一个非常精巧的结构交代了故事，并且创造了灵魂与活人同台这样一个充满想象的舞台空间，为舞台呈现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这部看似并不复杂的作品，却为我们的读解带来了丰富的命题和令人回味的深意。
关于主题的解读 ●战争 自古英雄出战场，在人类的发展史上，战争缔造了多少的英雄豪杰。而战争作为人类的征服行为，总是以牺牲生命为代价，在现代文明的价值观里，生命是平等的，所有的生命都值得尊重，因而战争不是人类解决矛盾和冲突的终极方式，和平才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终极目标。 这是作者在《晚餐》中要表达得最重要的思想，因为作者亲身经历了二战，并且在集中营里生活了三年，他所亲历的战争的残酷和罪恶，成为他日后创作的思想基础，在该剧中作者便流露出强烈的反战情绪，并且极力谴责阿伽门农统帅的特洛亚战争，对战争的行为和战争的动机都给予了坚决的否定。甚至他一反希腊民族认为阿伽门农是大英雄的传统认知，在《晚餐》中把他写成战争的元凶、杀人的魔王、儿女精神枷锁的制造者.......
●复仇 复仇在各种文艺作品中都是常见的命题，复仇总是有着谋杀的背景，也意味着新的谋杀。本剧中，作者虽然没有直接写复仇，但是复仇却是极为重要的前史和背景，克吕泰墨斯特拉对阿伽门农的杀害，很重要的动机是为女儿伊菲革涅亚复仇，阿伽门农为了军队顺利出征，将女儿作为祭品献给了神；俄瑞斯特斯杀害自己的母亲也是为给自己的父亲报仇，俄瑞斯特斯和厄勒克特拉为了这个这个复仇，内心又充满歉疚和自责，精神几乎整日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作者对这个一报还一报的家族悲剧有着无限的悲悯，因为这是一个被神诅咒的家族，他们无法逃脱自己的宿命，但是作者同时又极为坚定对此给予否定，最后以结束这个家族生命的方式来结束杀戮结束复仇。
●女性意识 作者虽身为男性，但是却对女性有着包容、理解、尊重的情怀，这集中表现在作者对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塑造上，在希腊神话和古希腊悲剧中，这个女人和情夫合谋杀害亲夫，篡夺王位，一向被人唾弃，但是作者在剧中却把她塑造成被粗暴、野蛮、专横、一个彻头彻尾的战争机器的阿伽门农虐待的妻子，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为了国家的命运，她才杀死了丈夫。他对女人选择自己的生活，决定自己的命运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厄勒克特拉也是一个在男权社会中被扭曲的人，她生为女人，却痛恨自己的性别，总是渴望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因此，对母亲的感情极为复杂，她一方面为母亲和情人的情感而同情和倾倒，一方面又痛恨自己的母亲，所以她怂恿并参与了俄瑞斯特斯的谋杀。作者笔下，厄勒克特拉的悲剧是因为她无法获得正常健康的性别认同而导致的，因而她是一位男权意识的受害者。
●终结和解脱 终结也是在很多艺术作品中出现的一个命题，本剧也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终结篇，阿伽门农的家族被神诅咒，注定要有仇恨和杀戮，伊菲革涅亚为了避免发生悲剧的继续，决定用终结的方式结束这个家族的命运，解脱弟妹和她自己的痛苦，采取了极端的方式“以毒攻毒”，用杀戮终结杀戮。然而，作者的用意不仅在于这个家族悲剧的终结，更在于结束这个旧世界，获得新的开始，新的世界里应该是平等、谅解、和谐，没有怨恨，没有战争，没有杀戮。这里的终结和解脱意味着新的开始，也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由此，我们以为《晚餐》的主题思想是：阴阳两隔的家族晚宴，生者和死者齐聚一堂，生者追述往事，恩恩怨怨；死者赤诚相见，往事成烟。死者已经在谅解中获得解脱，而生者仍然在痛苦挣扎，寻求精神的出路和归宿。而最终的归宿即是彻底结束怨怼纷争，彻底消灭仇恨和贪婪，才能走向真正的宁静祥和，唯有和平和爱才能让灵魂获得解脱，也就是说“反对战争、拥护和平”，这对人类的文明发展具有永恒的意义，其现实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关于舞台呈现的想法 剧作家在原作中的舞台提示是：“这部戏的演出像是一个排练，没有那个时代的布景和服装”。然而，我们在研读完剧本之后，认为完全按照剧本提示来演的话，由于文化的差异，演员可能很难把握表演的分寸，在寻找古希腊人物角色的感觉时缺少依托，而且，对于中国观众来说，这个故事还非常的陌生，如果让观众看一场类似排练的演出，可能欣赏起来会有障碍。 因此，我想到北京人艺至今未能上演过戏剧起源时代的古希腊悲剧剧目，虽然这个戏是现代希腊作家的作品，但内容却是地地道道的古希腊题材，为什么我们不以古希腊悲剧的形式演出呢？在征得卡巴奈里斯本人的同意和支持下，我和人艺领导商议，不按原剧本形式排演。可以让中国观众容易欣赏，也可以成为北京人艺首部古希腊悲剧上演。
于是，我们认为在舞美、灯光、服装上面还是应该有所创造。在中国排练此剧，我们还应该加入自己的思考和文化元素，应该具有东方意蕴，比如服装、舞美、形体等都有一些中国艺术的美学特征。当然，这并不是说要把希腊戏剧本土化，我们只是想在古典与现代、希腊与东方之间找到更适合表达这个戏剧的语汇，找到一种能表现角色深刻自省和阴阳两界奇妙融合的舞台空间和表演方式。因此，我们最终把该剧的体裁定位于：一部带有神秘色彩的、内心活动丰富的、古典精神现代表达的、带有实验色彩的古希腊悲剧。演出风格是现代的戏剧手法、希腊悲剧古典传统与东方戏剧美学的结合的小剧场戏剧。 2009年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补充说明： 《晚餐》于2010年首次在北京人艺实验剧场公演，得到观众的认可和喜爱，之后，几乎年年公演，至2019年已上演十一轮，达132场。并送戏进校园至清华大学和赴上海演出。观众认为观看此剧得到许多“卡塔西斯”即享受了宣泄情感，净化思想，陶冶情操，升华精神的戏剧特有的功能和作用，引起许多思考，报刊发表评论文章，高度评价此剧的演出。现在将我对此剧的导演对此剧的理解和总体构思发表，供朋友们分享...... 关于导演构思和艺术处理方案，待今后有机会整理再与大家分享。 2021年6月 ﹏ ﹏ ﹏ ﹏
罗锦鳞：原中央戏剧学院副院长、导演系主任，博士生导师，著名导演艺术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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