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戴锦华与策展人沙丹在2022年第十二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刚刚闭幕时,于SKP夏季电影沙龙中中止了一场关于电影未来和未来电影的对话。 近年,随同流媒体的强势崛起和全球新冠肺炎大盛行,电影阅历了许多变更。 立足当下,戴锦华分享了对电影艺术、技术和产业展开的新态势及其与当下公众文化生活的互动关系的察看、剖析和畅想,分离新晋呈现的流媒体和“元宇宙”等现象,阐释了对电影未来的前瞻性见地。 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辰,我们将分期为大家带来戴锦华教授的电影年度察看,与大家一同回想过去,畅谈未来。同时,「幕味儿」公号也行将迎来十周年“华诞”,感激大家不时以来的鞭笞和关爱。让我们2023年继续看电影,爱电影,聊电影。 前情提要 ▼ 戴锦华:我的电影年度察看 PART 1 戴锦华:我的电影年度察看 PART 2 沙丹:在“后疫情时期”,整个业态处于变更当中,流媒体、VR、互动性电影逐步丰厚起来,影像世界的外延似乎正在不时地扩展,资本的力气也在从过去的电影院涌向流媒体等范畴。您不时在说要扞卫电影院,可是这种新兴“观影方式”崛起带来一种新的对观众留意力的争夺是不是一种不可逆的现象呢?连电影院都打开了,这时分大家没措施都到网上去看电影了。您怎样看这样一个趋向和当中包含的问题。 戴锦华:电影死亡是一个很老的话题了,至少在全球范围之内持续了半个世纪了。半个世纪以前人们开端谈film is dead(电影已死),film is dying(电影正在死亡)。 记得90年代我讲电影是夕阳工业,当时电影学院的同仁们就“群殴”我。后来到我分开的时分,大家就是十分蔑视地说:你就是由于觉得电影是夕阳工业所以你跑了。可是,今天当年的人很多都“潜逃”了。我还在。我还跟电影站在一同。这是开个玩笑。 “电影已死”话题固然久远,但是今天有了两大“实锤”。一个是2011年柯达伊斯曼公司向美国政府申请破产维护,胶片工业死亡了。 我留意到在疫情期间,美国把一个新冠特效药的专利消费权给了柯达伊斯曼公司。这个小插曲通知我们很多事情:一个是美国政府和美国大公司之间的真实的关系;一个是柯达公司做药。我一开端觉得这太可笑了,但片刻之后我发现可笑的是我。由于胶片工业就是化学工业,跟现代医学其实相距不远。这更阐明胶片彻底死透了。柯达公司不可能在任何意义上继续持续胶片制造了。 固然往常还有诺兰等几位导演还拿胶片拍电影,但这只能是一个个案了,变成了小众的个性化行为,以至是一种对资本的张扬。由于全美国本土没有一个胶片洗印厂这件事只意味着运用胶片的成本不只高于数码拍摄,更比以前成百上千倍地昂贵了。 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信条》剧照 固然到今天为止数码在很多意义上还没措施抵达胶片曾经最后包含的再现的潜能,但是反过来说数码的很多影像潜能今天也还没有被电影人正面去挖掘。由于往常电影人还忙着用数码技术模仿胶片,研讨怎样拍得更像胶片。或者说我们还没有真的进入和接受新媒体。 胶片彻底死亡,电影完整地改动了它的基本介质——这是一个大的“实锤”。我以前反重复复地说此前胶片是使电影毫无疑问地域别于电视、区别于录像艺术,区别于卡通的自然围墙。我们一切都建筑在胶片的光学物理功用之上,我们的美学是在这个功用之上的。往常我们没什么特权了,都跟其他的艺术一样了。 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敦刻尔克》剧照 另外一个重要的东西就是我们特地去讨论电影遭到的数码冲击没有太大意义,由于我觉得大家其实都都十分分明地认识到不只是电影,一切的传统艺术、一切的传统媒体都在向数码的黑海坍缩。 这是我在微博上看来的说法,我不时借用这个说法。我们点亮我们的手机,翻开任何一个界面,就会看到一片旧媒体的墓碑——电话变成了通话的logo、胶片变成了电影的logo,唱片变成了音乐的logo。可能不需求太多时间,新出生的人就不知道电话机是什么。电话机是一种玩具吗?是一种手办吗?是一种珍藏品吗? 在面临着这样的一个全面坍缩的状况下,我们特地去讨论电影观众被分散自身不是特别有意义了。由于一切的舞台剧、美展,一切的观众,都在被都在被分散。在这样的一个状况下,电影要想生存下去。 我去年到今年把“三大”[1]和奥斯卡看得最全。当然不一定是获奖就是最好的,但是它们的入围片单足够掩盖今年的重要作品。这一年之内,在疫情的状态之下,好电影一点都不少。从《犬之力》《法兰西特派》一路往下,我大约很容易就列出我的十佳。 但另外一边我感到特别悲痛的是我喜欢的好电影里10部有8部都是流媒体投资的,不是奈飞(Netflix)、苹果(Apple +),就是亚马逊(Amazon)。而流媒体平台往常表示出比电影投资公司大方得多的态度,同时又尊重创作自由。 但是它们独一的请求就是,影片在流媒体平台放,别去影院。这个事实自身让我特别地难过。我们必须认识到当胶片已死,还在死亡过程之中的是传统的镜头。传统的镜头镜片它是光学的,是物理的。往常新的“镜头”将成为一个无量微粒子的组合,所以那个影像的决裂不是到了数码的记载那边才完成,是它经过那个“镜头”的时分,它就曾经碎裂成无数的数据的点了。 Netflix电影《犬之力》剧照 但是我们不要遗忘电影还有一个媒介状态存在,就是电影院。电影院是电影系统的媒介性的存在。电影院里光线从背地来,银幕在眼前亮,环绕平面声或者全景声包抄着我们。 最重要的是,我们集体的单独观影。我们对号入座,我们接受观影期间的“被瘫痪”。今天的观众学会了无论多长的电影都从头坐到尾。一切的这一切不是单纯的仪式,它构成了一种公众心理、一种观影体验。你一定要遗忘你身边的人才干好美观电影,而你身边一直有人,这是你好美观电影的心理体验的一部分,它和整个现代都市的现代性的结构,跟城市作为孤独人群之间的对应和错位关系自身,是电影的意义所在。 所以我以为影院不死,电影不亡。这不是说我非要拥抱影院,是由于影院往常是保障电影这个独立的艺术存在的最重要的依托了。 沙丹:我自己就是做这行工作,当然希望电影院永存。但我们看到往常人们的生活方式原子化趋向特别激烈。《2001太空漫游》当中两个宇航员在那吃饭,各自看着自己的平板电脑似乎曾经完成。移动设备人手一个,观众都曾经习气于单独生活,看一场电影还要50块,60块,在网上看至少显得低价一点。 怎样能让他们真正能回到电影院当中去看电影呢?这当中对似乎对公众有请求,似乎又对电影拍摄者有请求,似乎关于电影院的视听也有请求。我们该怎样扞卫电影院呢? 《2001太空漫游》剧照 戴锦华:在我的察看思索和了解当中能够从两个方面来看吧。只需电影院存在,电影才存在,所以我们才干在流媒体上看见电影。也就是说假如没有电影院,你就看不着电影了,特别是那种中大投资的电影。电影是一次性观影,你要在一个限定的时间之内给我们一个完好的情境、一个完好的故事,一个完好的世界。这是影院观影决议的。 其次是大银幕决议了电影构图、用光、设色,调度等诸多特征。这些都为电视剧、网剧,短视频共用,可是电影院大银幕的尺幅决议了它运用的不同和它的细腻丰厚。我觉得在这两个意义上说,电影共同的艺术形态只能依托影院而存在。 假如我们说大家曾经都在家拿iPad看电影、都用投影看了,特别还有VR影院,戴上眼镜以后巨幕效果和环绕平面声都能够调理。 15年前我在哥伦比亚公司戴VR眼镜试了虚拟影院。当时他们的老板特别自豪地跟我说其实技术曾经完整成熟,只是成本降不下来,所以没有提高。当画幅都能够调理的话,在这个意义上说VR是“大银幕”也没问题了,在我的视察觉看当中都一样了。 2018年北京国际电影节VR单元现场 那么就回到了我扞卫电影院的第二个缘由——它提供集体的观影。集体观影的物理空间曾经先在地请求着(电影)议题的公共性。它使我们能够,我们至少希望能够保有一种一直坚持着公共性的视觉视听艺术形态。由于你不能请求抖音短视频是有公共性的,那只是每一个人的选择。 而电影请求有公共性。同时只需有公共性议题的电影存在,它就具有感化观众进入影院的可能性,当存在这种可能性,我们就有可能在这个完整原子化的社会当中保有最后的公共空间。 沙丹:就必须得是人碰人,就像今天(交流现场)这个样子是吗?好比在网上发表行动,您觉得那种属于公共性吗? 戴锦华:我们在真实的空间当中相聚。我最近老用“肉身相聚”,被他人说太性感了。我们的身体在这里,带着我们的温度,我们出汗了,可能发出了气息,然后我看到大家的表情…… 对我来说,我一辈子教书,特别知道大家的眼睛在说什么。你们明白,你们不明白,你们真喜欢,还是你们其实不以为然,我是在你们细腻的表情当中(感遭到的)。以至夸大一点说,我能够在空气的传送和震荡当中捕获到你们跟我的交流和回馈。这种东西是不可替代的。 抢手的英国巨匠伯纳德·威廉斯[2]整天批判代议制民主,但一到投票选举的时分,他就跟工人大众说:大伙投票去!大伙投票去!大伙就说:你这人怎样言行一致?他说:重要的不是在于一人一票完成民主,重要的是走到街道上去,人跟人走到一同去。 往常我没有看到其他的公共空间,电影院成了这样的一个公共空间。每次去电影院看电影,我会看到年轻的电影观众,看到低幼的电影观众。当然每一次在电影院里我一定是最老的奶奶,我一定是特别奇特——周围的人都年轻得不得了。 我们的这种相遇,擦身而过,或者相互看了一眼,都是有意义的,由于今天在互联网上我们不再需求肉体的相遇,它真的构成了社会公共性吗?屏幕的衔接在什么水平上一直是隔绝?透过屏幕的对望在什么意义上只存在想象性上?屏幕之间的对望还是照镜似的自望?这些都没有结论,都是今天没有被处置的全新的课题。 《夏天将怎样》剧照 我正在阅读的那本书它说得特别好。它说:我们不要说这是真实,而网上的一个个社群就是虚假。其实今天绝大多数人具有的理想就是网络理想。那是一种新理想。 但是,此新理想和彼老理想之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假如它们没区别的话,大家今天就不来了。大家为什么要来这儿?大老远的,坐在这听我们聊天——是由于我们知道这跟在网上听我们俩对话不一样。那么这个不一样到底是什么?特别是一个全新的理想被结构出来,每一个人是在那个全新的理想当中的“主体”的时分,它到底发作了什么? 《头号玩家》剧照 大约今天每个人都知道新技术给我们提供了什么方便。要没有新技术,我们没措施想象疫情三年我们怎样活下来,对错误?但是大约一直没有问的一件事就是为了这些方便,我们失去了什么?我们付出了什么? 我在阅读的那本书中的临床肉体剖析医师,它用完整肉体剖析的逻辑承认这种想象的网络社群,说那是一种十分热络的孤独,是绝对的孤独,是一个不可救赎的孤独。 然后作者说它给我们发明了一种“看见或死亡”的文化——一切人在网上都着急被看见,我们都等候被点赞,一旦有一堆人点赞的时分,我们就觉得在对话,在呼应。作者说但是其实为什么人需求密切关系?人需求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它回到了我们出生的时分,我们是无助的,我们要靠父母才干活下来,这种无助如何成为我们终身要治愈的创伤。 这是这本书从肉体剖析的角度动身去剖析的说法。而我的最朴素的察看就是不论技术怎样展开,不论社会怎样变更,一个基本的事实没有改动——人类生存的社会性。人类无法单独生存。 《漩涡》剧照 我们不是猫科动物,我们不能单独行走在丛林当中。人是群居的,是相互依存的。而今天一切的新技术强化了我们的社会性,而不是削弱了我们的社会性。我以前能够自己去买个菜,然后回来烧个饭。往常我们是叫外卖。一切这一切都树立在一个庞大的社会系统的运转之上。 而我们大家也不去思索那个社会系统。事实上只需稍加思索,我们会发现那个系统特别脆弱。一个订单没有跳出来,你就要受饿了。快递小哥车钥匙掉了,你就要受饿了。你的生活随时可能在某一个小环节的解体上被解体。 那么在这样的一个状况下,到今天为止,电影以其自身的魅力召唤着一种汇集,它使我们也答应以维系某一种公共空间的存在,这完整是我的是一点点奢望。你至少会发现有这么一批人,由于对电影的爱,他们从宅里出来,穿过整个城市,他们愿意忍耐种种的不便。 我有一次讲影院的时分,北大一个特别心爱的女同窗站起来说:教员我就不愿意在电影院看电影,有人挡着我,他们看手机晃我。我说:有人挡着你,有人拿手机晃你,都是电影的一部分。电影院是一个公共场域,它大约以某种方式提示我们没法独活。人类社会的力气和人类社会的悲痛就在于此。我们是一种群居的动物。 《摄影机不要停》剧照 顺着电影院的话题,关于刚才描画的3D和VR我还想多说几句。我不反对3D电影的未来。但是假如3D要成为电影的主流形态的话,电影言语需求从零开端发明。由于今天一切的电影言语是树立在2D的前提之下,3D往常就只能是一个噱头。 然后,我完整不同意VR电影曾经产生。VR电影无非就是在搞情节分叉而已,它并不是(观众的)客观介入。 你说它像游戏,没错,它只是选a和b。你说互动电影像游戏,游戏最重要的是你进入了游戏世界,你投影自己在游戏世界里,而在电影当中,你做不到。到往常为止电影是单向传播媒介,这是电影的基本规则。电影没有措施成为一个双向的交流媒介。所以我们才想了一个劣招就是弹幕。我把我自己“弹”上去,然后我觉得我跟你互动了,但是其实没有。影像还是原本的影像,只不外有我被弹上去。 VR电影是人们想象的另外一种方式。大家一切戴过VR眼镜的人都知道,我们要面临两个情境。一个情境是我们进入了“幽魂世界”;一个情境是我们是世界里的“幽魂”。你没有措施跟那个情境发作互动。当然你能够又是角色表演、又是投射,这是游戏的形态,而不是电影的形态。是电影的形态的话,它就意味着我的主体性要进入了。 VR电影《沙中房间》剧照 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不是激进地坚持今天的电影才是电影,而是假往常天的电影不再是电影,3D、VR,互动是主流的话,意味着我们必须开启全新的电影叙事发明,电影美学形态发明。在这个形态不存在的前提下讨论它们作为今天电影的可能性一点意义都没有。 ··· 未完待续 ··· references [1]“三大”是戛纳电影节、柏林电影节和威尼斯电影节的盛行统称,它们通常被视为最具行业影响力和关注度的世界电影节。 [2]英国哲学家伯纳德·威廉斯(Bernard Williams, 1929-2003),主要工作范畴是伦理学、学问论、心灵哲学和政治哲学。威廉斯最重要的影响是在伦理学方面,他对道德和道德请求的探求主导了近几十年来西方伦理理论的思想,是颇具争议的伦理学巨匠。著有《伦理学与哲学的限度》《道德运气》《功利主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