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奢网 名表 名表鉴赏 查看内容

《扬子江》诗刊·中国实力诗人诗库 | 胡弦:酒喝醉了的时分 ...

2023-4-2 15:56| 发布者: 挖安琥| 查看: 88| 评论: 0

放大 缩小
简介:“中国实力诗人诗库”旨在展示中国当代实力诗人的群体肖像,每期推出一位诗人的近百首诗作,按时间排序,完好展示诗人的创作轨迹及各阶段成果,以飨读者。间有作风转型、写作突破之迹象,亦可窥见其诗学发作,供方家 ...

《扬子江》诗刊·中国实力诗人诗库 | 胡弦:酒喝醉了的时分 ...


“中国实力诗人诗库”旨在展示中国当代实力诗人的群体肖像,每期推出一位诗人的近百首诗作,按时间排序,完好展示诗人的创作轨迹及各阶段成果,以飨读者。间有作风转型、写作突破之迹象,亦可窥见其诗学发作,供方家研讨。


本期展示为胡弦的诗。

《扬子江》诗刊·中国实力诗人诗库 | 胡弦:酒喝醉了的时分 ...

《扬子江》诗刊·中国实力诗人诗库 | 胡弦:酒喝醉了的时分 ...


胡弦,1966年生,现居南京。写作诗歌、散文,出版诗集《阵雨》(2011)、《沙漏》(2016)、《空楼梯》(2017),散文集《菜蔬小语》(2009)、《永远无法返乡的人》(2016)等。曾获诗刊社“新世纪十佳青年诗人”称号(2009)、闻一多诗歌奖(2011 )、徐志摩诗歌奖(2012)、《十月》年度诗歌奖(2012)、柔刚诗歌奖(2014)、《诗刊》年度诗歌奖(2014)、中国诗歌排行榜2014-2015年度奖(2015)、腾讯书院文学奖(2016)、花地文学榜年度诗人奖(2017)等。

《扬子江》诗刊·中国实力诗人诗库 | 胡弦:酒喝醉了的时分 ...


杏子


杏子是一个人的名字,


只需悄然地念一念,


心中的树叶就哗哗作响。


杏子也是一个人的眼睛,


看见它时,


就知道已被它看了很久,


就知道,


春天来过,蝴蝶来过,


雨水和露珠都曾经来过。


风吹着五月,那么多的人,


就要戴上金黄的草帽。


此时,杏子的眼睛愈加妩媚,


此时倚着树干,千万不可睡去,


杏子成熟,


常常等不到做完一个好梦。


一个错过了五月的人,


一个在恋情中有些懵懂的少年,


睁开眼来,


枝头上曾经空空如也。


用整整终身怀念杏子,


我胸中珍藏一枚坚硬的杏核。


旧书摊


风吹日晒,什么在改动?


笔记、家谱、语录,过了时的


配方和地图。


大道理蒙着灰尘,


发霉的故事不时不为人知。


泛黄的书页像时间的阴影,


那么多事情在其中沉沦。


那么多文字,慢慢解散内心的结构,


趋于含糊。


总有一天,黄的要发黑,恢复


时间的天性。


恩仇将在那中间消逝,


骚动不息的心,


将在那里取得安定。


但今天,阳光很好,


旧书摊弥散出淡淡纸香。


阳光在每个封面上停留,


被自己制造的光辉迷醉。


但它并不打算解救什么,


——它加剧着纸张的黄和脆。


让我诧异的是一阵风,将书页掀起,


文字和插图都动起来,


插图中的人,似乎从睡眠中


忽然被惊醒,


要趁着风从书页里走出来。


——但这是徒劳的,


看书摊的老人拿起一粒石子,


悄然压在封面上。


多么冷静!当他回到躺椅上,一切


又都恢复了宁静。


水龙头


弯腰的时分,不留意,


被它碰到了额头。


很疼。我直起身来,望着


这块铸铁,觉得有些异常。


它坚硬,低垂,悬于半空,


一个虚空的空间,无声环绕


弯曲、顽强的弧。


似乎是忽然呈现的,


——这一次,它送来的不是水,


而是它自身。


更衣记


旧衣服的寂寞,


来自不再被身体认同的尺度。


一条条纤维好像虚拟的回声,


停滞在遗忘深处。


在镜子里,我们不谈命运;


在酒吧,那个衣着线条衫的胖子


像在斑马线里堕入挣扎的货车。


耐久以来,折磨一件衣服


我们给它灰尘、汗、精液、血渍、补丁;


折磨一个人,我们给他道德、刀子、悔悟自新。


而贯串我们终身的,是剪刀的歌声。


它的歌开端得早,终了得迟。


当脱下的衣服挂到架子上,里面


一个瘪下去的空间,疾速


虚脱于自己的空无中。


记一个冬天


屋瓦上压着厚厚的雪,母亲


坐在门内纳鞋底。


麻雀偶尔来院子里寻食,又匆忙飞去。


那是些阳光很好的日子,风从高高的云天外吹过来,带着


槭树的苦涩气息。


那也是一个宁静的冬天,父亲不时在做家具。


院墙上的枯藤长长的,似乎能够长过人的终身。


时日迟缓,雪水嘀嗒,辛酸之物悄然消融。


我在刘集镇教书,放寒假,闲逛,写诗。


年关将至。过罢年,小妹将出嫁,而在重庆打工的弟弟


还没有回来。母亲


常常走到门楼下朝村口张望。


煤矸石路上,偶有从徐州开来的班车。每当烟尘散尽


田野上的雪,似乎更白,也比原来愈加沉寂。


假如多站一会儿,远处,祖父母的坟便依稀可见,


——他们逝世多年,当时,已很少被提及。


玻璃心


出于对往常的尊重,它在


打定主见的某个中央,为光线


装上关节,并就此使虚像


从实体中析出……


技巧依旧是重要的。当事物被界定,已是新的位置。


原来的还在那里并与往常同在,但有了可见与不可见之分。所以


“往常才是一切,而注视不是。”


确乎如此:所谓意义的源泉


在于某个可供遵照的角度;


“一如万物的位移,来自我们内心偶尔的呢喃。”


交错


她谈到某人,谈到


与他年龄不相称的生机。


她闭着眼。他忙碌。声音


从没关好的窗子进来:琴声、刹车声、风声……


生活交错在声音里,樱花


哆嗦在自身麻醉剂般的香气里。


街边,有个电工抱着电线杆,像在交媾。


经过处置的电流被送往远方的


电影院。那里,忽明忽暗,荧幕上


虚拟的命运正在变成理想。


庐山恋


曾有个人说:“不识庐山真面目……”


意义是:美之令人失望,在于


我们仅仅具有美的线索;


另一个人说:“疑似银河落九天……”


意义是:存在是盲目的,真实之物


须靠幻象来喂养;


而我最喜欢第三个人的话:“庐山


是诱人的女性!”不怎样讲理,但却是


真正的庐山恋:一个小人物,随口


就给巨大的事物下了定义。


他说这话时,许多年代的人正在上山,


有人举手向白云致敬,有人


昏头昏脑,为山峰和甲虫的亮光吃惊。


关于庐山,我记得还曾有个人说:


“暮色苍茫看劲松。”


他在白天的会议上面色冷峻,唯此暮色


能把他变回一个情种,看书,喝茶,


为爱人的照片写写诗,很自得地说:


“无限风光在险峰。”


金箔记


金箔躺在纸上,比纸还薄,


像被当心捧着的液体。


宁静的箔面,轻吹一口吻,


须臾波翻浪涌,似乎早已解体、破碎,


又被忍住,并藏好的东西。


锤子击打,听说须超越一万次,


让人拿不准,置换是在哪个时辰完成。


这是五月,金箔已构成。同时构成的


还有权杖、佛头、王的脸……


耐久的击打,并不曾使金子启齿说话,


只是打出了更多的光。


——它们在手指和额头闪烁,


没有阴影,无法被信仰吮吸。


蝴蝶标本


——敏感的触须;


——玻璃下的飞行。


如此悠长的


瞬间:似乎刚刚开端的软甲、磷……


翅膀上的花纹,从未修正的预见。


内脏,更深的阴影。


——飞吧,


在比海水和落日还要孤独的南国。


你背部的宁静,


正把往常变成未来。

《扬子江》诗刊·中国实力诗人诗库 | 胡弦:酒喝醉了的时分 ...


△胡弦在扬州


清明


昨夜,有人在楼下点火,


天亮时经过那里,看见


地上有个淡淡的粉笔圈。


昨夜,有人在此哭过,


粉笔圈,像个暂时搭建的违章建筑。


只是不知道


有没有赶路的人,在此暂住


从火里取出冰冷的银两。


昨夜的火舌舔着黑夜,


使我想起乡下舐犊的老牛,


火舌舔着黑夜,


反方向的爱,舔着隐身在黑私下的人。


但连慰籍也会被遗忘,


连灰烬也被吹散了,


连我们也会从这街道上消逝,


连这些房子也会消逝。


只留下哭泣,


只留下淡淡的粉笔圈,


只留下晨曦,


像蛮横的火车


从街道上轰隆隆驶过。


老屋


要把多少小蟋蟀打构成钉子,才干修好那些旧门窗?


“砰”,冬风紧,木匠叹息。


小莲衣着红袄从隔壁来,说:传义哥,我迷眼了,你给我吹吹。


我扭过头来,看见祖母在忙碌,墙上


又呈现了新的裂纹。


小莲,那年我们七岁,你多像一个新娘子。


我吹出了你的泪水,和掉在你眼里的微小的疼。


那年,苦李子花开成了雪,祖父喘得厉害,西墙下


他的棺木,刚刚刷上第二遍漆。


两个人的死


一个叫树立,那年六岁,死于


胆道蛔虫病。我记得他抱着肚子,


俊俏的小脸因痛苦而扭曲,背


死死抵在绑着疙针的小杨树上。


他的父母都是哑巴,除了贫穷,


没有钱、药,以至连言语也没有。


另一个叫王美娟,死于十三年前,


二十八岁,由于宅基地、丈夫酗酒……外遇……


她喝下半瓶农药,在大队卫生室


折腾了大深夜。有救活。


两个人的死,相距


二十年,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带走了


一部分病,让这个世界上的灾难


不至于过火拥堵。


他们都是我的小学同窗,同龄,同班。


但在阴世,他们的年龄却相距悬殊。


往常我想起这些,由于


我正走过这片墓地。他们的坟包


相距不远,串个门,


或许用不到三分钟。在另一个世界,


哦,假定真的有另一个世界,


我愿他们相逢。


——死过的人,不会再有第二次死亡,


我愿他们辨认,并且具有


在人世从未得到过的幸福;


或者,一个是儿子,另一个


做他仁慈的母亲。



一棵树假如看见了什么,


它的身体也不会有任何变更,


它总是站在事情之外。


一棵树对任何事物


都不会感到奇特。


当它认识到要成为见证,


就长出了新的枝杈。


一棵树你曾经看见它,


你却未必真的看见了它。


它不陪我们生,


也不陪我们死;


在它的内心,


有另外的事物在飞奔。


最后一排


——或许我会谦逊地后退。


无所事事是宁静,


摇晃也是宁静。


或许我会一退再退,离你们


越来越远。


弯曲的手指能抓住什么?


穷人的幸福,人世的大事,


都自有布置。


是的,或许我会来到这最后一排,


不发言,不表态,


对这世上的一切


不用了然于心。


左手


右手有力。


左手有年久失修的安定。


总是右手相握,在我们中间


打一个死结;或者


像个有力的扳道工。当生活


这列火车从右侧呼啸而过。左手,


在左侧有了另外的主张。


右手前伸,


左手还滞留在记忆中。


“某些间隙,世界就像消逝了……”


无所事事时,右手


会不经意间握住左手,


像握着一件留念品。


花园


你知道当我坐在这条长凳上时


许多年代已过去了,


许多人许多事,有的消逝,有的


已被写进了书里。


当我坐在这条长凳上,


当不知名的鸟儿鸣叫,


当不识字的南风一次次经过,我认识到为此


写一首诗的确是多余的。


地上,斑驳的树影和从前一样,


除了那向每阵风倾斜的新枝。


无数被混杂的岁月,沙沙响。


一座花园,正是那失而复得的花园。


年轻的时辰


楼上有个小孩子在弹钢琴,


重复弹一支简单的曲子。


——部分已熟练,部分尚陌生。


我听着,觉得此刻的生活,


相似这琴声变调后的产物。


我的母亲和伯母在隔壁闲话,


谈论着琐事,和她们敬重的神。


河水从窗外流过,


那神秘、我不熟习的控制力,


知道她们内心的秘密。


墙上挂着祖母发黄的照片,


白皙的手,搭在椅子黝黑的扶手上。


她年轻而安定,像在倾听,


或许她能听见,这琴声深处


某种会重复呈现的奇迹。



爱是佯装在画其它事物,


把空白的中央叫做雪。


恨是谈论爱那样谈到恨,谈到


疲惫被了解成缄默,


天地都静了,只剩下雪飞。


无所谓爱与恨是堆雪人,


是把一个不相干的人领来尘世,


并倾听


它内心的雪崩。


琥珀里的昆虫


它懂得了察看,以其之后的岁月。


当初的慌乱、恐惧,一种慢慢凝固的东西吸走了它们,


以至吸走了它的死,使它看上去栩栩如生。


“你简直是活的”,它对自己说,“除了


不能动,不能一点点老去,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它奇特自己仍有新的想法,并谨慎地


把这些想法放在心底以免被吸走由于


它身体周围那绝对的宁静不能


存听任何想法。


光把它的影子投到外面的世界好像投放某种愿望。


它的复眼知道无数愿望好比


总有一把梯子被放到它不能动的脚爪下。


那梯子明亮、简直不可见,缓缓移动并把这


漫长的静止了解为一个瞬间。


蚂蚁


蚂蚁并不惊惶,只是匆忙。


当它匆匆前行,没人知道它想要什么,特别是


当它拖动一块比它的身体


大出许多倍的食物时,你会察觉到


贪婪里,某种辛酸而顽固的东西。


有时形单影只的蚂蚁会构成


一条黑色小溪,纤细脚爪


拖动时光细碎的阴影;而无数


沿着触须消逝的瞬间,是变形的痛苦,好像


它建在墙根的巢穴,同样隐秘,


不被留意,让我拿不准


是什么,正派过那里向黑暗中流去。


雨水洇坏过天花板,巢穴不时保险无事。


风雨之夜,我读报、倾听,没有蚂蚁的音讯。我知道,


我们都爱着自己的缄默,就像顾惜自己的家


那粗陋的入口。有次买家具,我把床


拆成几段,好让它从房门坦然经过。另一次


是拆迁,础石被撬掉了,我忽然想到蚁穴,但,


一切的蚂蚁都已无影无踪。


偶尔,有刺疼从皮肤上传来,我的手


拍过去,一只小蚂蚁已化作灰尘……


——我简直不再懂得悲伤,但我知道什么是


蚂蚁的忧虑;所以,


看见细小的枯枝,我会想到庙宇中庞大的梁柱。


另外一些情形稍有不同,好比


一只落单的蚂蚁爬上我的餐桌,似乎在急行中猛然


认识到了什么,停住,于是有了一瞬间的静止。


在那耐人寻味的时辰,世界上


最细小的光线从我们中间穿过:它把


圆鼓鼓的小肚子,


柔软地,搁在我们共同的生活上。

《扬子江》诗刊·中国实力诗人诗库 | 胡弦:酒喝醉了的时分 ...


△胡弦在莫干山



树下来过恋人,坐过


堕入回想的老者。


没人的时分,树冠孤悬,


树干,像遗忘在某个事情中的柱子。


有次做梦,我梦见它的根,


像一群苦修者——他们


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


对我梦中的光亮感兴味。


——不可能每棵树都是圣贤,我知道


有些树会死于狂笑,另一些


会死于内心的自责声。所以,


有的树选择秘密地活着,把自己


同另外的事物锁在一同;


有的,则在自己的落叶中行走,学会了


如何处置多余的激情。


夹在书里的一片树叶


愈来愈轻,侧身于错觉般的


黑暗中:它需求书页合拢,以便找到


故事被迫停下来的觉得。


书脊尖利,奇妙的力


压入脉络,以此,它从心底把某些


隐秘的声音,运抵身体那线性、不规则的边沿。


“没有黑暗不知道的东西,包含


从内部省察的真实性。”


它愈来愈单调,某种顽固的快感在请求


被赋予形体(相似一个迷宫的衍生品)。


有时,黑暗太多,太纵容,像某人


难以概括的终身……


它并不担忧,由于,浩荡虽无止息,


独一的漩涡却正在它心中。它把


细长的柄伸向身体之外


那庞大的空缺:它仍能


触及过去,并干预到早已置身事外的


呼啸和伤痛。“岁月并不均衡,你能为


那逝去的做点什么?”


许多东西在周围旋转:悬念、大笑、自以为


谬误的某个讲述……


偶尔,遭到相邻章节的牵带,一阵


气流拂过,但那已不是风,只是


某种寻求栖息的无名之物。


“要到很久以后,你才会知道发作了什么,


以及其中,一切光都难以


开启的秘密。”


有次某人翻书,光辉像一头刺目的


巨兽,忽然探身进来,但


失控的激情不会再弄乱什么,借助


猎食者凶猛的嗅觉和喘息,它发现,


与黑暗相比,灼亮


是轻率、短暂的,属于


能够用宁静来终了的幻象。


“适用于终身的,必定有悖于某个


偶尔的事情……”当书页再次翻开,黑暗


与光明再次猝然交汇,它仍是


突兀的,粗糙与润滑的两面仍能够


分别讲述……


——熟谙缄默的实质,像一座


纸质博物馆里最后的事,它依赖


一切失败的经验活下来,心中


残存的片段,在连缀生活的片面性,以及


某个存在、却一直无法被讲述的整体。


裂隙


从完好的事物,它开端,


让一颗没有准备的心,


忽然有了彼岸与彼岸。


于是,有人学习造桥,


有人学习造船……


一个未知的幽魂在掌控这一切,并为远航


培育出了出色的水手。直到


它彻底裂开,


互不相干的两半被一段


空白隔开。


看上去,各自完好;


看上去,裂隙似乎已不在场。


镜子


镜子从不记忆,


什么都不能使它激动。


它用终身练习放弃,


笑面、华裳、怒目与鬼脸……


溺死者,会重新出往常镜子外面,


在握手或拒绝中


转过身来。


镜子,总是站在世界的另一侧,


不起伏,不掌控;


面对那么多酸甜苦辣,


不忠告,不参与。


当许多人远去,它单独留下,


一个深邃、沉寂的空间,


等着接下来走向它的人。


影子


——缄默而宁静。间或,


用猛烈的摇晃


表白不属于它的焦灼。


当你沉思,它谦逊地


陪着你沉思。


有时,则拉长又拉长,像你留在


生活中的凭据。


但从没有谁能抓住它。


当你起身,它也立刻


从复杂的现场抽身离去。


随时变形,并用变形


保存一种很难被了解的真实。


追逐光对你的


每一种叙说;触摸世界以其


万物难以察觉的手,


不被留意,但从未分开,只是你


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偶尔,会用忽然的站立在墙壁上


迎面呈现,


吓你一跳。而当你朝它问询或呼啸,


它却以为:


有声音的事物都是荒唐的。


绳结


绳上有个结。绳子


就是在那里找到自己的。


一个死结。任你怎样用力也无法


把它从里面拉出来。


通常,绳子活在一根平滑的线上。


但它内心起了变更,一个结


忽然变成身体陌生的部分,被缚住,


并于绷紧中一再被确认。


好像连自身


也不肯放过的仇恨,这用力


拉拽过的结已很难凭回想解开。


——它认出了思虑无法捕获的东西,


束紧它,不松开。


蝴蝶


哆嗦的光线蜂拥,蝴蝶


从一个深深的中央


浮向明亮的名义:


——一件古老、享福的遗物,


穿过草丛、藤蔓、痉挛、


非理性……把折痕


一次次抛给空气,使其从茫然中


恢复思索的才干。


翅膀上,繁密的花纹在对立


制造它的线条,有时


叠起身体,不动,像置身于一阵风


刚刚离去的时间中。


当它重新翻开,里面是空的,


没有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次次重新


飞临的蝴蝶,似乎


于回声外的虚无中取得过


另外的终身。



或许你永远不会知道,


风在怎样经过。


当一个人远去,没有音讯,


只需风声。当一个人


从远方归来,


已变成一段难以掌握的感情。


或许你永远不会知道,


风在带走,还是在放下,


穿过某个事情时,它曾怎样


与那中间的火苗相遇。


它吹着岩石,揣摩其缄默;


吹着水,吹着患有不孕症的平面。


有时,你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但风在吹,过往的一切


又在风中重来。


有时没有风,沉寂


像一种面向虚无的呼吸。


有时,风吹着吹着就散了,


带着根深蒂固的伤感。


有时大风过后,码头和船


像剩在世间之物。


但你依旧不知道,风


是个虚拟的秘密,


还是某种无法探求的实体。


印刷术


有时是褪色的油漆,


让我看见斑驳的日子


和其中的幸福。


有时是变形的符号


让我同时在几条路上走着。


我经过殿堂,并知道它们是不存在的,


由于另一条路上有它的废墟。


有时我遇见漂浮的梦,


梦中的情人有孤独的肩膀。我不知道


那是分开了谁的胸膛的肩膀。


时间向未来倾倒而去,


但这不是人生失衡的缘由。


我遇见烧焦翅膀的鸟,


像一群失眠者。


遇见印错了的字,笔划和结构


是陌生的几何学。


——它锁住的事物不为人知。


卵石


——依托觉得生存。


它觉得流水,


觉得其急缓及隶属的年代,


觉得那些被命名为命运的船


怎样从头顶逐一驶过。


依托觉得它滞留在


一条河不为人知的深处,


某种飞逝的力气


努力于发明又痴迷取消,并以此


取代了它对岁月的感受。


——简直已是终身。它把


因重复折磨而失去的边沿


抛给河水,任其漂流并在远方成为


一条河另外的脚步声。


老手表


淘汰了的老手表


十分宁静,锈迹


和珐琅壳上黯淡的光,都在证明


曾经有过的荒芜。但只须


拧紧发条,它马上就高兴地


走起来,遗忘了过去的一切停顿。


若再拨正指针,就完整


与往常同步了,而若


不作校准,它则会接上原来的时间


继续跑,证明的是一段


已抛在我们身后的旧时光。


——曾经的事


不可能因而再发作一次,但它


一圈一圈跑得认真,并藉由我输入的


一小点气力,把曾


寄予在某个遗落世界里的迷宫,拖进


我们往常的生活中。

《扬子江》诗刊·中国实力诗人诗库 | 胡弦:酒喝醉了的时分 ...


△2006年冬,胡弦在江南水乡古镇西塘



一次是在谷底,他仰起头,深蓝的液体


在高处晃动,某种遗弃的生活好像


海底的石兽,时间,借助它们在呼吸。


“在这样的中央站得久了,


会长出腮的。”他有了慌乱……


另一次是在山巅,几小块灯斑


像不明事物的胎记。他认识到,


一切的花瓣,都有扁平、不说话的身体。


——他在灯影里徘徊。有时,


走上黑暗中的楼梯,为了体验


严峻的切线边沿,某种激荡、


永远不可能被完成的旋律。


“光高于一切悬空的事物。”他发现,


恋人们接吻时,身体是半透明的。而且,


群山假如再亮些,真的会变成水母;但


沉浸在黑暗中,也有不可捉摸的愉悦。


群星绚烂。这已是隔世的


另一天,不用要再证明什么是永世。一盏


熄灭的灯也是那留下的灯,疲倦光线


在最后一瞬抓住的东西,藏着


必须为之活下去的秘密。


鸟在叫


鸟在叫,在树丛中。


冬风的喘息,已有人把它


从窗玻璃上擦去。


——多少声音跟随,飞掠向


另外的空间……


返回的,只是莫名的混响,


稀薄,含糊,不再有用。


粗大的木梁横于屋顶,缄默,稳定。


漫长一日,


由无数一晃而过的瞬间构成。


石栏、水、书橱……


都是被声音处置过的事物。


——我还是离那只鸟儿最近,


正站在


它用叫声编织的阴影中。


讲古的人


讲古的人在炉火旁讲古,


椿树站在院子里,雪


落满了脖子。


到春天,椿树干枯,有人说,


那是偷听了太多的故事所致。


炉火通红,贯串了


故事中黑暗的关节,连刀子


也不再冰冷,进入人的心脏时,暖洋洋,


不像屠戮,倒像是在派送安乐。


少年们在雪中长大了,


春天,他们饮酒,嫖妓,进城打工,


最后,不知所踪。


要等上许多年,讲古的人才会说,


他的故事,一半来自师传,另一半


来自噩梦——每到冬天他就会


变成一个死者,唯有炉火


能把他重新拉回尘世。


“由于,人在世上的作为不外是


为了进入他人的梦。”他强调,


“那些杜撰的事,最后


都会有下落(我看到他眼里有一盆


炭火通红),好比你


往常活着,其真实很久以前就死去过。


有个故事圈住你,你就


很难脱身。


但要把你讲没了,也容易。”


后主


他喜欢投壶,饮酒,填词,把美人


认作美狐。


“雪是最大的迷宫。”他喜欢旧句子中


他人不曾察觉的意义。


——河山不容讨论,但在诗中是个例外。


他喜欢混淆是非——雪给他造出过一匹马。


“雪并不单调,由于白包含的


总是多于想象。”


雪继续下,雪底的雕栏像输掉的筹码。


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在说:


美哦,让人耽留的美,总是美如虚拟!


冬风


戏台上,祝英台不停地朝梁山伯说话。


日影迟迟。一切的爱都让人着急。


那是古老南国,午睡醒来,花冠生凉,


半生旁落于穿衣镜中。瓷瓶上的蓝,


已变成某种笼统的譬喻。


“有幸之事,是在曲终人散前化为蝴蝶……”


回声依稀,老式木桌上,手


是最后一个观众,


——带着人世不知晓的眷顾。


博物馆


不肯停下的呼吸,


无法终止的梦……


关于曾经终了的终身,


这能否算得上另外的终身?


陶壶还能提起,


但短少手;


编钟、磬,还能敲响,


但没有听众。


关于它们中的大多数,


这是个无法界定的中央。


带钩扣住空气,铜绿锁着镜面,


一只鼎里盛着的,


既非无限,亦非无。


只需个别器物,好比


这只面具,对一切都称心。


它以为:面,一定消逝,


只需面具不朽。


当逝去的时间返回,


已化身为灯盏,


和带有漫长回想的光。


没有光的时分,它们


分享同一种黑暗。


不可见似乎更顺理成章。


——灾难或许已过去了,


残缺者,要替不在场的事物


说出其意义。


一张床上,


恋情像经过处置的霉味;


云母屏风中,


闪出一群前世般的面孔。


青铜钺


从不感知疼痛,并拒绝了解


自己意志以外的东西。


喜欢朝堂庄严,对自己的


大笑和力气都有掌握。


当它出行,喜欢


人群波浪般朝两侧分开。


喜欢空气的沸腾,并目睹无数人


从那里成为失踪者……


当它出往常博物馆里,


时间才真正过去了。


忽然闪亮的灯,


照着它内心无边的空寂。


观楚舞记


一个男子假如有一套戏服,


就会有解救历史的愿望。


而一个女孩儿假如有两只舞鞋,


就能出往常悠远的国度。


美是直觉,力气是幻觉。有人


在激舞中忽然


凝身不动,想给


正塑造的精神一个形体。


有人扶稳鼓架:鼓槌对一切


加快的心跳都感兴味。


旋转的风,以它携裹的眩晕为生。


——慢慢,我已分不清


谁是屈原,谁是刘邦、项羽,只是


更喜欢这些女孩儿:她们


近切又悠远,因没有名字


而身姿轻盈,


穿过朝代却不留下足迹。


仲夏


小孩子爱哭,也爱破涕为笑。


一个驼子,最高的是背脊。


有人把药渣倒在路口,


祈祷它被车轧,被蹂躏,病被带走。


乱石无言语,蝙蝠多盲目。


池塘快干时,绿如胆汁。


一夜暴雨,小狗丢了衣裳,大狗丢了忧伤,


疯丫头,长成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姑。


先知


在故乡,我认识的老人


如古老先知,他们是


蹲在集市角落里的那一个,也是


正在后山砍柴的那一个。


他们就像普通人,在路口


为异乡人称一袋核桃;或者,


在石头堆里忙碌,由于他们置信,


凿子下的火星是一味良药。


给几棵果树剪枝后,坐下来


抽一袋旱烟。


在他们的无言中,有暗火、灰烬,


有从我们从不知晓的思虑中


冒出的青烟。


抽完后,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两下,


别在腰间,就算把一段时光收拾掉了,


然后站起身来……


当他们拐过巷口消逝,你知道,


许多事都不会有结尾。而风


正在吹拂的事物,


都是被遗忘已久的事物。


烟缕


运走玉米,播撒麦种。


熄灭秸秆,烧掉杂草、腐叶……


已是告别的时辰,


就像烟缕从大地上升起。


年月空过,但仍能够做个农夫,


仍可裁枝栽树,种菜种豆,


无所事事地在田埂上散步,让旧事


变得再旧一些。


种子落进泥土,遗忘的草就开端生长。


万物在时节中,爱有的耐烦,恨也有。


但这是告别的时辰,每一缕烟


都会带走大地的一个想法,


并把它挥霍在空气中。


秋水


“狂热时,我们想要的


都曾隐约可见……”


可悬浮和变更已日子般消散。寺庙里,


脚手架渐次被拆掉。


“似乎一切都终了了,某种古老的意义


已被还给环绕佛像的空白……”


建筑工走在回家路上,体内的水位


不时降落。飞鸟、峡谷,


被虚拟的空间和流逝耗费。


而江水翻腾,必死的波浪在赶路。那些


不再爱歌唱者须忍住哭泣。


饮酒


大寒。田野释放出更多空阔。


风一阵一阵吹,让那些


想落脚的事物继续其流浪。


餐桌上落下混浊夕晖。老屋如父。


有种遗传的烈性在扶持饮酒人、踉跄着


去土墙外撒尿的人。


天宇中,灼焰涌动,


来历不明的熄灭让人不得安定。


菊花残。不见土拨鼠,


它们藏身于黑暗公开,从不求救。


——或许就在今晚,一颗


陌生的星就会运来大雪。


小谣曲


流水济世,乱石耽于山中。


我记得南方之慢,天空


蓝得恰如其分;我记得饮酒的夜晚,


风卷北斗,丹砂如沸。


——殷红的斗拱在时光中下沉,


老槭如贼。春深时,峡谷像个万花筒。


我记得你手指纤长,爱笑,


衣服上的碎花孤独于世。


溪瀑


——每次抬头,山


都会变得更高一些,似乎


新的次序在降生、构成。


关于前程它不作预测,由于远方的


某个低处已控制了一切高处。


经过一个深潭,它变慢,以至


暂时停下来,打转,感受着


缄默的群体相遇时彼此的宁静,以及


其中的隐身术,和岩石的侧面


经由打磨才会呈现的表情。


当它重新开端,更清澈,变得像一段


失而复得的空白。


拐过一个弯时,对古老的音乐史


有所悟,并试图作出修正。


——已来不迭了,像与我们的身体


蓦然断开的命运,它跌落,被一串


翻腾的高音挟持,去深渊中


寻觅丧失已久的喉结。


河谷


我知道山峦的多重性,


知道云雾混沌的立场。


知道有条河,河边的峰峦一旦


认识到它们将被描画,


就会忽然不见。


它们隐入白云,佯装曾经不在这世间。


某次进山,风雨交集,


我留意到,


—路行经的垟、嶨、漈,栮、栎、槭……


都有不时变幻的脸。


密林曾在我们的说话中起伏。


薇、蕨、嶙峋巨石


也同时在起伏,傍着


红叶那艳丽、弃绝的心。


但我喜欢的,


是这溪谷深处积年的岑寂,似乎


永世的缄默回报了


那在高处嵯峨、回环无尽的喧响。


行舟


船桨耙动,某种


相似天空的大块在水中消融。此外,


是上游带来的一团团阴影


从船底滑过,遗忘了


它们在几百年前就已死去的事实。


群山绵亘,多古木,时闻钟声。


有人忆起,高高山顶站立过


心胸天下的人,以及


幻想的清白、古老传说的寄生性……


“追想之殇,好像一再被吃掉的水线。”


错开的小洲上,旋覆花开。望着


空中缓缓转机的嶝道,我心头


也有难以推开的巨石:


远方,某种不可见的事物不时


在制造幻想,而深渊,


不外是偶尔回首时的产物。


自鼋头渚望太湖


这乱流的水好像书写的水,好像


控制不住自己书写的水。


小岛像谜语一样宁静地躺着,


有些伤害已变得接近安慰。


天际线穿过更悠远的岁月……


那沉末在水底的,正是我们共同丧失的部分。


阅历中有那么多需求梳理的线索。


这乱流的水好像取消一切的水。


——你有无数重新开端的深浅,


你仍只需一个用于终了的平面。


仙居观竹


雨滴已无踪迹,乱石横空。


晨雾中,有人能看见满山人影,我看见的


却是大大小小的竹子在走动。


听说此地宜仙人居,但劈竹时听见的


分明是人的惨叫声。


竹根里的脸,没有刀子取不出;


竹凳吱嘎作响,你体内又呈现了新的裂痕。


——惟此竹筏,能把空心扎成一排,


产生的浮力有依从之美。


闹市间,算命的瞎子摇动签筒,一根根


竹条攒动,是天下人的命在发出回声。


登越山记


我上山,想看看某人的庙,某人的坟,


某人赋闲后,怎样种花,饮茶,消磨戏文……


某块顽石无名的孤愤。


在山顶,我想看看那曾在此远眺的人。


想我,也是这人世隐名


埋姓的王。而你曾是小妖,救国救民也祸国殃民。


一夜风吹,松针落,花雕和老圃宁静。


——且把棘手的前生放在一旁,


我下山来:你已梳妆毕,正在山脚下等我。


过洮水


山向西倾,河道向东。


流水,带着风的节拍和呼吸。


当它掉头向北,断崖和冷杉一路跟随。


什么才是最高的愿望?从碌曲到卓尼,牧羊人


怀抱着鞭子。一个莽汉手持铁锤,


从青石和花岗岩中捕获火星。


在茶埠,闻钟声,看念经人安定地从街上走过,河水


在他袈裟的晃动中放慢了速度。


是的,流水奔一程,就会有一段新的生活。


河边,錾子下的老虎正弃恶从善 ,雕琢中的少女,


行将学习把人世拥抱。


而在山中,巨石无数,这些古老事物的遗体


狂妄而坚硬。


是的,流水不时在冲撞、解脱,降生。它的


每一次折曲,都是与暴力的邂逅。


粒粒细沙,在替庞大之物打磨着灵魂。


嘉峪关外


我知道风能做什么,我知道己所不能。


我知道风吹动时,比水、星斗,更为神秘。


我知道正有人从风中消逝,带着喊叫、翅、饱含热力的骨骼。


多少光线已被烧掉,我知道它们,也知道


人与兽,以至人性,都有同一个源泉的夜晚。


我的知道或许微缺乏道。我知道的冰冷或许微缺乏道。


在风的国度,戈壁的国度,命运的榔头是盲目的,这些石头


不祈祷,只缄默,身上遍布痛苦的凹坑。


——许多年了,我仍是这样一个过客:


比起完好的东西,我更置信碎片。怀揣


一颗重复动身的心,我敲过一切事物的门。


春风斩


河谷伸展。小学校的旗子


噼啪作响。


有座小寺,听说已走失在昨夜山中。


牛羊散落,树桩孤独,


石头里,住着不时无法返乡的人。


转经筒转动,西部多么宁静。似乎


能听见地球轴心的吱嘎声。


风越来越大,万物变轻,


这漫游的风,带着鹰隼、沙砾、碎花瓣、


歌谣的住址和前程。


风吹着高原小镇的心。


春来急,屠夫在洗手,群山惶恐,


湖泊拖着磨亮的斧子。


沙漠


——这从消逝的时间中释放的沙,


捧在手中,已无法探求发作过什么。


每一粒都那么小,没有个性,没有记忆,或许


能从指缝间溜走的就是对的。


狂热不能用来解读命运,而无边荒芜


属于失败者。


只需失去在发明自由,并由


最小的神界定它们的大小。而最大的风


在它们微小的感官中取消了成见。


又见大漠,


又要为巨大和永世惊叹。


而这一望无边的沙,却只对某种暂时性感兴味。


沙丘又出往常地平线上。任何辉煌,到最后,


都由这种心灰意懒的移动来完成。


丽水


品茶,听曲。


江水并不响应那曲子。


万物自由。


小城点亮了灯。


木槿花如往事。蜂蜜没有年岁。


曲子里,甲和乙调情,


误了过江。丙来到桥上。


一座老桥,暖如故人。


拈花寺


轻如灰尘的小寺,


窗棂上的雕花迟缓而寂寞。


酒喝醉了的时分,


梅花刚好开到一半。


细雨暂歇,红烛肥美,


木柱是又高又细的傻子,


而大悲伤,是隐在曲子深处的暗坑。


——风吹过猛虎扭伤的踝骨。


丹江引


河流之用,在于冲决,在于


大水落而盆地生,峻岭出。


——你知道,许多事都发作在


江山被动过手脚的中央。但它


并不真的会陪伴我们,在滩、塬、坪之间


迂回一番,又遁入峡谷,只把


某些片段遗弃在人世。


丙申春,过龙驹寨,见桃花如火;


过竹林关,阵阵疾风


曾为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朝续命。


春风皓首,怒水无常,时光隐秘的缝隙里,


亡命天涯者,曾封侯拜将,上断头台。


而危崖古驿船帮家国都像是


从不顾一切的滚动中,车裂而出之物。


戏台上,水袖忽长忽短,


盲目的力气从未恢复理性。


逐流而下的好嗓子,在秦为腔,


在楚为戏,遇巨石拦路则恢复为


无板无眼的一通咆哮。


抽泣


不时有人出生,带着新颖的哭声;


不时有人攒钱,想把心从苦涩的躯体里赎出;


不时有人守着一堆木头,守着墨斗、斧凿,


永无休止的刨花从利刃下涌出。


冬天如期而至。死去的亲人再无音讯。


雪花轻飘飘,肉身更沉。不时有人唱戏,在雪地上


踩下紊乱的足迹……他老了,


他在教弟子怎样甩袖,念白,和低低地抽泣。


定风云


红粉乱世,关山鸡鸣,


灭门的大火中有人逃生,


十年,送葬的队伍出长安,


十年,君子报复,随手把国度拉出火坑。


十年树木。冬风急,琴未成,


传说里尽是不甘心的人。


卵石


——那是关于黑暗的


另一个版本:一种有无限耐烦的恶,


在音乐里运营它的集中营:


当流水温柔的舔舐


好像戴手套的刽子手有教养的抚摸,


看住自己是如此艰难。


你在不时失去,先是坚硬棱角,


接着是光亮、日渐依从的躯体。


好像品味快感,好像


在抵消灭不紧不慢的玩味中已树立起


某种乐趣,滑过你


体表的喧响,不时在留意


你心底更深、更隐秘的东西。


直到你变得很小,被铺在公园的小径上,


经过的脚,像踩着密集的眼珠……


但没有谁深究你看见过什么。岁月


只静观,不说恐惧,也从不说出


万物需求视力的缘由。


在国清寺


晨曦使殿宇有奇妙的位移。


溪水,镇日潺潺却没有内容。


人要怪诞,并让那怪诞成为传说,给追想者


以另外的完好性。


——譬如茶道:方丈正在熟练地洗茶。


这熟练是怪诞的,其中,有许多事秘而不宣。


教授微胖,研讨宗教的人会算命,


我想你时,你与墙上的菩萨无异。


他们说,美院的学生都心有魔障,写生纸上


呈现的总是另一座寺院,从那里


走失的人有时会来禅堂问路。


我也是心有魔障的人吗?缄默、咳声、交谈中


意味深长的停顿,都能够列入位移的范畴。


中午,我们吃素斋,然后,去“闲人免进”的


牌子后面看梅树、阴影浓厚的院落。


一页页石阶覆满青苔,似乎


来自某个愈加稀有的版本,让我记起有人


曾在此踱步,望空噪骂,去厨房吃友人留的剩菜。


这午后的长廊自然合适告别,


游客止步的中央隐入高人。


我也抬起头来,想你就是抬起头来


向更高、晴朗、没有任何东西的中央眺望。


僧舍旁,花朵过于红硕,风却不时无法压服它们。


往常,我把方丈送我的《寒山子集》放在书架上,


用剩下的部分写成一首诗。


马戏团


不可能一开端就是锣,


一开端就是猴子和铃铛。


狗熊裹着皮大衣,心称心足,


理想主义的鹿却有耐久的不宁。


不可能一开端就是铁笼子,


就是算术、雪糕、绕口令。


不可能一开端马就是马,


狮子就是狮子;不可能


一开端就到了高潮,就宣称


没有掌声无法谢幕。


不可能一开端就和气一团;


就把头伸进老虎嘴里。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已有 0 人参与

会员评论

文章排行

  • 阅读
  • 评论

最新文章

文章列表

 名表回收网手机版

官网微博:名表回收网服务平台

今日头条二维码 1 微信公众号二维码 1 抖音小程序二维码 1
浙江速典奢贸易有限公司 网站经营许可证 备案号:浙ICP备19051835号2012-2022
名表回收网主要专注于手表回收,二手名表回收/销售业务,可免费鉴定(手表真假),评估手表回收价格,正规手表回收公司,浙江实体店,支持全国范围上门回收手表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