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女孩与龙

通往山顶神殿的雪道上，裹在斗篷中的少女米拉在凌冽的风雪中艰难前行。

忽的脚底一滑，被埋在厚厚雪层中的什么东西绊倒。

米拉拨开积雪，露出一张略带青涩的男孩面庞。

又是位因为这寒冬末日前往神殿的朝圣者？

米拉叹了口气，这已经是沿途遇到的第十次了吧。

男孩看上去还很年轻，跟米拉应该差不多。

将他拖到一边吧，至少下一个人不会被绊倒了。

当米拉将男孩整个身体从雪中拉出来，才发现，男孩赤条条的，什么都没穿。

米拉顿时有些脸红，但又想，这人已经死了呀，而且还是死在了朝圣的路上，哪怕他浑身赤裸，他的灵魂也是洁净的。

而且之前也听过，有的人在冻死前，会觉得很热，脱掉自己衣服之类。

于是，米拉便又鼓足了干劲。

男孩虽然看着稚嫩，但身型确实很好，健硕的身体，坚实的肌肉，如果不是这灭世的冰雪，或许能在王宫里当个骑士吧。

米拉从他的后面抱住他的身体向后拖，令人意外的是，男孩的身体并没有变得僵硬，甚至，男孩胸膛的温度让米拉被冻得发紫的手都敢到温暖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

男孩还没死?!

米拉立马俯下身到男孩的胸膛，虽然频率不快，却能听见一声声清晰的心跳声。

一瞬间，欣喜之情涌跃而入。

就仿佛小时候，丢失的小玩具重新找到了一般。

米拉赶紧将斗篷解下披在男孩身上，露出和雪一般纯白的头发。

看着山顶那宏伟的神殿，米拉咬咬牙，将男孩背在了身上，一步一步继续向山上走去。

男孩的身体很温暖，但也很重。

为什么要背上他，米拉也不知道，明明在这样缺乏食物的末世，每多耗一分力气，就可能早一步死于饥饿。

但米拉仍就是背上了这个赤条条躺在雪地中的男孩。

终于踏上山顶了，一尊宏伟的神殿近在眼前。

神官们站在巨大的神像下，重复着冗杂但神圣的仪式。

信徒们跪拜在台阶下，为那自穹顶撒下的光芒照耀而感动流泪。

曾经的米拉站在大神官的身侧，看着这一切。

而当米拉再次踏进这里时，记忆中圣洁的神殿便顷刻间便消散了。

神殿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那些朝圣者呢？难道一个都没走上来?

神官们呢？明明曾经那么神圣的地方，为何如此落寞。

是啊，终究是记忆，因为寒冬末日来临了。

纵使如何向神祈祷，也无法将坚冰融化，无法让树枝再次生出芽来，无法让河流涌动起来。

“是……米拉吗？”一个虚弱的声音飘过长廊。

在内殿的深处，一个黑暗中的影子晃动着走了出来。

穹顶的天窗射出的阳光照在长廊边，但那个黑影始终不愿再进一步，踏入这并不算明媚甚至有些黯淡的光芒中。

“是朗格西姆大神官吗？”

米拉听出那个沧桑的声音，多年前，作为圣女的米拉一直跟随在朗格西姆大神官身边。

“多年不见，您还好吗？”米拉看着周围的场景，有些落寞，“大家……都不在了吗？”

也是，当那个夏日的第一场雪降落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过去五年多了，若非那个家伙的帮助，或许米拉也早就成了雪地中一具冰骇。

“你怎么回来了？”朗格西姆的声音却带着冷意，“如果不是作为圣女的你擅自离开神殿，又怎会……让神震怒，降下责罚，将世界冰封!”

“都是因为圣女没有在天顶神殿，我们接收不到神的旨意!更无法将世间的情况传递给神，才让神愤怒的……”

朗格西姆碎碎叨叨的，一直在埋怨着米拉，好像这世界变成这样真的全都是因为米拉的离开。

不过这也让米拉稍稍放下心来。

朗格西姆大神官还是一如既往，遇到烦心事时喜欢一直念着，虽然说得很严重，但是其实在一开始就在想怎么让米拉逃过惩戒神官的处罚。

“虽然米拉你有很大的过错，但神也会降下慈悲，原谅迷途知返的人。跟我来吧，大厅太冷了。”

米拉背着男孩穿过长廊向内殿走去。

原本长廊两侧应该是有灯台照明的，但此时的米拉只能一步步小心地在黑暗中跟着前面朗格西姆的脚步。

“你离开那么久，怕不是连教义都忘记了。罢了，我再讲给你听吧，不然一会在惩戒神官弗兰德那里不好交代。”

朗格西姆开始喋喋不休。

“神创造了世界万物，分割了白天与黑夜。我们能够生存于这天地间皆是神的恩赐，若没有神恩降临，你我皆是行尸走肉。我们是神最宠爱的儿女，所以祂赐予我们这高山之上，天顶神殿用以感化世间一切逆教之人。只要我们继续聆听神的声音，虔诚地向神祈祷，总有一天神会降下慈悲，终结这无尽的冬季……”

“根本就不是……”米拉低声喃喃道。

前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你刚才……说什么？”朗格西姆显得甚至有些惊慌。

“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米拉平静地说道。

“你在胡说什么!”朗格西姆愤怒了，“你作为圣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胡话!你是在亵渎神明!”

“如果真的有神，又怎么会看着他虔诚的信徒死在朝圣的路上。”米拉带着悲伤与哀怨说着，“山脚的小镇已经一个人都没了。沿着山路上来，都是希望得到神明救赎的信徒的尸体。”

“那是他们不够虔诚!只要他们怀中虔诚的心，他们一定能来到神殿!”朗格西姆立马反驳道。

“他们死在了祈祷的路上，甚至有许多人被冻成了冰雕还是一副祈祷的姿势。他们不够虔诚吗？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希冀着神能够拯救他们，拯救这个世界。”

朗格西姆的声音弱了。

“可是，他们还是死了。我背上的这个是唯一的幸存者，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朗格西姆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是啊。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我们敬仰供奉的神，或者根本不存在。但没有神，我们又能靠谁呢？”

内殿的门，被朗格西姆推开了，一道猩红的光亮从里面爬来出来，这时米拉才看清楚朗格西姆的脸已不是曾经那般慈爱模样。

在猩红色的光芒下，朗格西姆的脸显得那般扭曲，五官挤在一堆，不再是常人模样。

“所以，我们得创造一个新的神!一个真正的神。米拉，神殿的大家，等你太久了。”

朗格西姆的话语如恶毒的蜈蚣爬上脊骨，让米拉周身冰凉。

内殿的门完全打开了，许多鲜红的心脏裸露在被绑在柱子上的人们的体外。

心脏与心脏之间，被如血管一样的东西联系着。他们仍在不断跳动，不过泵动的血液大部分却流转在中心一颗一人高的肉卵之中。

肉卵之中那个胚胎已经初具人形了。

转身想要逃离的米拉，被一只枯木般的手死死抓住。

“等真正的神孕育而生，凡人才能在这个世界得到救赎。加入我们吧，圣女米拉!”

米拉想要挣脱，却被一股巨力击中腹部，昏死过去。

米拉觉得自己好难受，沉入了深海之中无法呼吸。

冰冷的海水直往胃里灌，气泡咕噜咕噜地掠过脸颊。

“要死了吗？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米拉有些释然。

忽的被一只手抓住拉了起来。

“原来你真不会游泳啊。”

男孩嘲笑着，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米拉靠在男孩身上，不让自己沉下去，看着男孩此刻的表情十分地生气，狠狠往他身上拧了一下。

“忘记我是龙族了吗？”男孩笑得更欢了，“连普通铁剑我都不怕呢。”

“那我就带你回神殿，让惩戒神官收拾你。”米拉没占到便宜，气呼呼说道。

“要是你肯回神殿的话，你也不用一直跟着我受苦了。”

“笨蛋龙，我要是真觉得是在受苦，早就跑了，你还能留得住我?”米拉微愠，转而抱住男孩的脖子，“卓格，我们走吧，去另一个大陆。一个神殿的神官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卓格点点头，迎上了米拉含情脉脉的眼神，吻了上去。

米拉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想推开卓格，可是身前像是沼泽怎么推都推不开。

眼前卓格的脸与周围的景色融成一片，竟扭曲成一团。

米拉奋力一推，眼前的一切被破开了一个口子。

巨大的肉卵被破开，米拉赤裸着身体扑了出来，无数粘液流出，血红色的块状物体与液体混在其中。

米拉呕吐出那些不可名状之物，大口呼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