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一只巨大的脚震撼了。 这是一本英文版小书,《Gandhara—The Memory of Afghanistan》,这些黑白照片由上世纪的考古工作者拍摄。1964-1978年,在对希腊化遗址阿伊哈努姆古城的挖掘中,考古学家发现了这里的古希腊神庙,虽然神庙里供奉的雕像都早已破碎,他们只找到了一只石制左脚和其他碎片——残存的足部尺寸巨大,长27厘米,依据比例可以推算塑像原约5-6米高,很有可能是保持坐姿。它穿着凉鞋,凉鞋上有象征着宙斯发光的翅膀的图案纹样,雕刻十分精湛,考古学家们据此推测出,这很可能是宙斯的神像。 “宙斯之足” 宙斯(Zeus),希腊众神之神,第三任神王。他是克洛诺斯和瑞亚之子,掌管天界,奥林匹斯的许多神邸和许多希腊英雄都是他和不同女子生下的子女。他以雷电为武器,维持着天地间的秩序,公牛和鹰是他的标志。公元前333 年,亚历山大大帝在小亚细亚打制的四德拉克马银币,就把宙斯坐像安排在了背面,一手持鹰一手持权杖,右侧王名“亚历山大”,正面则是希腊神话英雄赫拉克勒斯的狮皮盔头像——这是亚历山大最早的东征币。 作为历史上最富有戏剧性的人物,亚历山大的经历和个性一直是力量的源泉,他的志向显然是做一名不受时空间限制的最伟大的勇士,据说著名的西瓦神谕证实他的神格——宣称天神宙斯是他真正的父亲。亚历山大的东征也把他的荣耀和希腊文明的影响传播到了远离本土2500英里之外的中亚,还有印度地区。 “宙斯之足”如今沉默地安放在阿富汗国家博物馆。也许,作为古希腊的文明传播,远在中亚驻足的它,曾经象征了权利与存在,而在今天,经历了战火离乱,也许它正沉默地诉说着——出发与止步。 日本东京艺术大学对“宙斯之足”的推断复原图 足,顶天立地,作为行走的支撑点,在很多人看来,首先象征着“稳定”、“基础”。它吸收着大地的力量,因与土地之缘,令人常常相信,它会向人走过的土地放射出个人的气质与魅力;而巨人之足,某些时候更被赋予了神性的能量。 塑像的脚 阿富汗Mes Aynak出土 孙志军老师拍摄 佛陀的足迹石 跟佛塔崇拜一样,用足印来象征佛陀,是早期佛教中佛陀崇拜的一种重要形态。据经典记载:佛涅槃后,“佛焚身侧有窣堵波,如来为大迦叶波现双足处。如来金棺已下,香木已积,火烧不然,众咸惊骇。阿泥律陀言‘待迦叶波耳。’时大迦叶波与五百弟子自山林来,至拘尸城,问阿难曰:‘世尊之身,可得见耶?’阿难曰:‘千迭毛缠络,重棺周敛,香木已积,即事焚烧。’是时佛于棺内为出双足......迦叶波作礼,旋绕兴赞,香木自然,大火炽盛。故如来寂灭,三从棺出......后现双足,示大迦叶波。” 迦叶还没有和佛陀告别,因此佛陀的葬礼没法顺利进行。迦叶到来后因为没能亲眼看到佛陀的遗体,所以佛陀从棺材中为迦叶示现双足,大迦叶向佛行礼之后,香木才自行燃烧起。虽然这一事例并不能与佛足迹石的出现产生直接联系,但从佛陀令香木不燃以等待迦叶,等来迦叶后又为他示现双足以示安慰和告别这一连串举动可以看出,佛陀是有意将自己的双足作为身体的代表来示现给迦叶,让他行礼告别。因此在佛陀造像出现前,人们用佛足代替佛身进行膜拜的现象,可以说与佛陀亲自示例的影响密切相关。 公元2-4世纪,犍陀罗涅槃像,现藏大都会博物馆 在佛教中,具有神性的“佛之脚印”,人若能“跟随”之,即可达到“彻悟”。佛陀的足迹有一个或两个脚的印记,有天然的、如在石头或岩石中发现的,以及人工制造的表现方式。“足迹的崇拜首先具有物质形态的支撑,而其真正的魅力,则在于信仰内涵的彰显以及由此而呈现的宗教实践形态。”在佛教足迹崇拜的多种载体中,独立的佛足迹石刻作为佛陀弘法的直接象征,同时也便于佛教徒顶礼,而被广泛流行。 公元1-3世纪,犍陀罗地区出现的无纹佛足印 真的是佛陀留下的脚印吗?《大唐西域记》中记载,多数佛足迹石,或是佛陀降伏毒龙时所留,或是佛陀弘法时足迹所留,具有一定的偶然性和随机性。而《大唐西域记》卷八中摩揭陀国的如来足迹石则是佛陀有意留下的: “昔者如来将取寂灭,北趣拘尸那城,南顾摩揭陀国,蹈此石上,告阿难曰:‘吾今最后留此足迹,将入寂灭,顾摩揭陀也。’”可见,此处的佛足迹石是佛陀预知到自己即将入灭,因此特意留下的。那么,佛陀为什么要故意留下自己的足迹?《金光明经照解》卷二记载:“昔如来北趣拘尸那城入灭,回顾摩竭陀国,蹈此石上曰:吾留此迹, 示末世众生,令见者生信灭罪。”佛陀预见到佛教将会进入末法时代,因此留下自己的足迹在石头上,以便末法时代的众生看到自己的足迹后能够归信佛教、灭除罪业。 公元1世纪,犍陀罗地区出土佛足印,现存日本东京 佛足的雕刻和供养大概在佛陀涅槃后四百年才开始,近年考古发现的佛足迹石刻,以犍陀罗地区为多,其中又可分为三大类:无轮、中央轮和两轮三宝等几种。 下图是公元前一世纪的灰岩佛足印石刻,发现于印度阿玛拉瓦蒂佛塔,现藏于大英博物馆。有人认为,图中在脚中间的轮,与中国道家修炼的涌泉穴在同一位置。 要感谢玄奘法师,在他的《大唐西域记》里,对佛足迹石进行了八处详细记载。其中涉及具体佛足图纹的描述有两处,提到的图纹有莲花、车轮、卍字花纹和鱼形纹。 如《大唐西域记》卷四:“足所履迹,皆有莲华之文。”这里就明确指出佛足上有莲花的图纹。《大唐西域记》卷八:“两迹俱有轮相,十指皆带花文,鱼形映起,光明时照。”这里所指的轮纹、卍字纹、鱼形纹,都具有丰富的佛教象征意义;相比于晚期的佛足迹石实物资料上诸如卍字轮、三钴、双鱼、宝瓶、海螺、法 轮、莲花、月王纹、象牙纹等丰富的图案,稍显简单,倒也反映出佛足迹石崇拜较早的形态。 公元1-2世纪,佛足印石,犍陀罗地区 玄奘法师不仅记载下佛足迹石的尺寸、图案、神通和崇拜方式,他还沿着佛陀成道的足迹,一一膜拜,并将佛足图案带回中国,呈给唐太宗,随后奉旨按图刻石供奉。在西安大雁塔上,陈列着一道释迦如来足迹碑,上面刻有千辐轮、梵王顶相等图案,传说是按照玄奘法师(在玉华寺请石匠李天诏所刻)所造佛足迹碑的复制品。千辐轮纹象征法轮常转,而莲花寓意圣洁,佛足让人供奉,有“见足如见佛”的含义。 诚如碑文所记,“留此足迹示末世众,令得视见或生信心,瞻礼供养者灭无量生苑,重罪常生,人天胜处,大唐贞观年中有玄奘法师前往西域求法,亲获瞻礼,归国进呈太宗皇帝,奉教刻石供奉以广传焉”。 关于新疆境内的佛足迹,目前仅见关于库车,即古龟兹佛足迹图像的文献记述。《大唐西域记》卷一记载:“(屈支国)荒城北四十余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蓝,同名昭怙厘。(中略)东昭怙厘佛堂中有玉石,面广二尺余,色带黄白,状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迹,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矣。或有斋日,照烛光明”——这是贞观四年(630)前后,玄奘西行求法路经龟兹时所见闻;其足迹石何时制作,粉本由何而来,表现了哪些具体图像?遗憾的是,玄奘没有提供这些信息。所谓“照烛光明”,玄奘就阿富汗贾拉拉巴德佛足迹也做了类似记述,其后直接影响到中国汉文化地区以及日本的佛足迹信仰。古龟兹的佛足迹石已荡然无存,唯有昭怙厘寺院遗址(即库车苏巴什佛寺遗址)坐落在早已干涸的库车河畔,残垣苍茫,但无论如何,这里很可能有中国境内最早的佛足迹图像,意义非同一般。 库车苏巴什佛寺遗址 帝王迹Or神迹? 如果说释迦牟尼的脚印石早就成为佛教学说的一个典型意象,而产生了相应的宗教情怀与审美感悟,即便不信佛的观者,也会在这一组图纹中感受到祥瑞而崇高的意味。在陕西黄帝陵景区轩辕庙前,有一方刻着巨大脚印的青石,脚印长0.52米,深约0.02米,对于一个从神话到历史过度时代的人物,如此深邃的脚印石,确实也能让人隐约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与神秘,更不难产生神话式思维的联想与想象...... 黄帝陵内的“脚印石” 同样引人遐想的还有三皇五帝当中的伏羲氏,他的出生也跟神的足迹有关。(历史文献中有“履大人迹”、“履帝迹”一说)据部分古籍记载,伏羲氏出生于成纪。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渭水》记载:“故渎东经成纪县,故帝太皞庖牺所生之处也。”司马贞谓:“母曰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而生庖羲于成纪。” 另如宋代罗泌《路史》记载,伏羲出生于仇夷:“太昊伏羲氏华胥,居于华胥之渚,尚暨叔姬翔于渚之汾。巨迹出焉,华胥决履以辁之,意有所动,虹且绕之,因孕十有二岁。生于仇夷,长于起城。”意思是说,伏羲的母亲华胥,生活在华胥水边,因为踩神的足迹而怀上伏羲。不管学者如何论证,巨人的足迹已并非纯粹意义上的物象,它被置庙前,贯于非凡人物的名下,除了往昔的无限宗教神力,在时代变幻的今日,也许更引领世间最平凡的普世哲理—— 适宜的礼敬方式也许并不是外在的礼拜和供养,而是应该如法修行,心有光明。 路在脚下,人的脚能留下足迹。好的或坏的,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藏传佛教米拉日巴尊者于拉其仁钦瀑的神变足印 释迦牟尼佛将涅槃前 行至摩竭陀国郊外 在河南岸一处大方石上留下脚印 对阿难尊者说 这是我 最后回望 金刚座及王舍城 所留下的足迹 大方石石质坚硬 在佛陀脚下却变得柔软 如石膏般 清晰地留下了佛陀脚的印记 乃至每一条纹路都鲜明可见 这是我们 难以想象的奇迹 (本文部分图文素材选自知网及其他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