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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是所有的人类情感中最微妙的琴弦 | 蓝色东欧

2023-4-28 18:54| 发布者: 夏梦飞雨| 查看: 149| 评论: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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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玛格达自己这样谈论《鹿》:“我——写这本书的人,只要有可能避免,我就不会去读它:我怕它。”这其中地狱一般的嫉妒之火,出自她的笔下,也必定出自她的内心。这是我们每个人心底深处压抑着的黑暗洞穴,没有熊心豹 ...

玛格达自己这样谈论《鹿》:“我——写这本书的人,只要有可能避免,我就不会去读它:我怕它。”这其中地狱一般的嫉妒之火,出自她的笔下,也必定出自她的内心。这是我们每个人心底深处压抑着的黑暗洞穴,没有熊心豹子胆,没人敢探入那洞穴并回来告诉我们里边的景象。——by 王威廉


《鹿》:地狱一般的嫉妒之火


本文转载自“见言读书会”


讨论成员:王威廉、陈崇正、冯娜、郑焕钊、杜小烨、欧阳佳子、李石、唐诗人


唐诗人(读书会学术主持、暨南大学文学院博士后):


我们今天讨论一部外国小说,花城出版社出版的“蓝色东欧”系列中的一本,萨博·玛格达的《鹿》。我最初提出讨论这本书的时候,在座很多人,包括这本书的责编老师,都有些惊讶,问我为什么会选这个?而不是我们大家都相对熟悉的赫拉巴尔等人。


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阅读《鹿》的过程中感觉特别精彩,我是被这种叙述迷住的。我还没读完就有想法,应该讨论一下,这部小说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好好学习,起码在叙述层面,如此绵密,又如此锐利,这种文学性兼思想性都特别强的叙述,是很难读到的。在我读完小说后,我又想到,岂止叙述,就这种风格本身,也值得深入探讨。我们今天都在谈现实主义、谈文学要重新走向社会历史,于是我看到有些人就开始对写心理、写意识为重的现代主义一类风格展开批判、排斥。我觉得这种简单的排斥是幼稚的,我们都很希望文学有现实感,有真正的社会历史维度,但是,这并不是简单的回到现实主义的问题,而是如何写当下的现实的问题。


我觉得,玛格达这种写作,所谓“心理现实主义”,作为匈牙利文学界的“西方派”,她对西方二十世纪文学资源的汲取和改造,是很成功的。在《壁画》里可能还相对笨拙,但在《画》,我以为是应用得炉火纯青了。《鹿》的叙述,肯定是心理流露式的,完全是现代主义的,但是小说所流露出来的,那些细密的记忆,都是历史、是特定阶段内的精神现实。同时,玛格达所塑造的这个嫉妒人格,难道不是历史创伤?社会历史内容,如何真正成为文学内容,这是需要作家才华的,需要作家将外在的社会历史素材内化为文学精神内容,如此书写出来的,才有真正的文学魅力。


我就先讲这两点感触,大家可以从各方面展开。我们先请《鹿》的责编、《花城》编辑杜小烨来谈谈。

嫉妒是所有的人类情感中最微妙的琴弦 | 蓝色东欧


(萨博·玛格达,1917-2017)


杜小烨(《花城》编辑、《鹿》责任编辑):


《鹿》是匈牙利当代最富盛名的女作家萨博·玛格达的女性心理小说。小说描述贵族家庭出身的主人公艾丝特与她出身于高贵家庭的朋友安吉拉的友谊和纠葛。作者是当时“心理现实主义”写作的代表人物,特点是大量的心理独白,以回忆和当下心情自述交叉进行,来推进情节的发展与塑造人物性格。这种创作方法现在看来并不新鲜,但在匈牙利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在现代生活语境下,女主人公复杂、独特的人物形象也能获得当今读者的共鸣——在生活的重压下,自尊自傲又脆弱敏感,不计一切代价为了生存进行斗争,如同《飘》中的斯嘉丽,将女性气质与男性气质集于一身。由此可见萨博·玛格达笔下的角色具备了经典的魅力。


萨博·玛格达有三部重要的长篇小说作品可供读者对比阅读。长篇处女作《壁画》(1958),成名作《鹿》(1959),以及晚年代表作《门》(1987)。《门》先后两次被翻译成英文,1995年在美国初次出版,2005年在英国出版,10年后在美国再版,并在2015年登上《纽约时报》年度10大好书。有趣的是,萨博写于42岁时的《鹿》与写于70岁时的《门》是有一定程度的文本互涉的。《鹿》是作者亲身经历的投射——相同的女演员身份、相似的童年经历以及对社会的控诉,还有一个较为负面的女仆角色。而《门》则将女仆人艾梅兰茨设定为主人公,小说家玛格达则成了映衬女仆的镜子。《鹿》写于作者壮年时期,充满锐气,大胆地披露人性中的嫉妒,而《门》写于暮年,温和内省,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两者对比,可以看到一个女作家用一生的时间来进行的自我反思和自我超越。


唐诗人:


《鹿》与《门》的对比,我也认同。读《鹿》感受到的是一个尖锐的女性嫉妒者,看《门》则是通过一个性格怪异的女仆形象,对照叙述者自己,反思的是自己所相信的那套价值标准到底有何种问题。《门》里的女仆,她一生所遭遇的苦难,不比叙述者“我”轻和少,甚至也要比《鹿》里的“我”更悲惨。但是,这个女仆却是一生在付出爱,尽管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冷漠。这个女仆识遍了世间苦难,但这种苦难成就的,不是一个异化的人,而是一个对他人的苦难更能给予同情和安慰的菩萨心肠的人。而“我”对生活苦难的愤懑,成就的却是一种虚伪的性格,或者是一种出于所谓正义感的慈悲表演,台面上义正言辞实际上却对他人生活并不尊重。所以,对比《门》和《鹿》,能发现两种不同的叙述风格,也是两种不同的对待苦难生命的态度,对我们的启发是非常大的。


嫉妒是所有的人类情感中最微妙的琴弦 | 蓝色东欧


郑焕钊(文学博士,暨南大学文艺学教研室主任):


今天我们讨论萨博·玛格达的《鹿》等为代表的“蓝色东欧”小说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在整体性上,东欧小说已经很长时间被我们疏离甚至遗忘,除了个别作家以外。因此,东欧文学与我们中国文学的关系,实际上一直以来远远超出文学的边界,而跟20世纪中国自身的历史命运和精神资源之间构成了远为复杂的关系。从我熟悉的晚清时期算起,中国人对东欧文学的关注,在20世纪至少有3次。


第一次是梁启超在倡导“政治小说”的时候,一方面通过译介日本政治小说以及对那些通过独立革命获得政治独立的国家的英雄人物的书写的文学传记的译介,确立了中国民族独立的精神榜样;另一方面则是对于那些与中国陷入相似命运的东欧国家及其惨状的书写,为中国现代命运的悲惨构造了另一面反面镜像。可能正是受到梁启超的影响,五四时期鲁迅、周作人对域外文学的翻译中,也格外关注东欧等国家的文学,作者大多是俄国及东欧弱小民族的,像波兰的显克微支,波思尼亚的穆拉淑微支等。这些小说,均有一种苦难的意识,作品深处是底层的痛感,以及苍凉的精神。


从精神渊源上,这两次翻译均显示了中国现代文学“感时忧国”的精神结构中所具有的“第三世界国家寓言”的色彩。因此,在建国后,尤其是冷战意识形态背景下,第三次对东欧文学的关注也就在更广泛的意识形态背景下被开启。随着1980年代以后我们开启市场经济,社会文化思想整体上“告别革命”的影响下,重启了文化现代性的历程,在此前提下,东欧文学、亚非拉等第三世界国家文学、甚至国内的工人文学等,都失却了时代焦点之光的烛照,淡出视野之外。


对这一背景的梳理,或许是我们解读萨博·玛格达的《鹿》等为代表的“蓝色东欧”小说需要具备的历史性视域,它能够开启一个新的问题维度:我们今天可能会在什么视域下来关注东欧文学?尤其是“蓝色”的东欧文学。文学与思想的新的维度能否对蓝色东欧的解读与阐释而开启?正是带着这个问题,我以为萨博·玛格达的《鹿》为我带来一种重要的维度:我们如何以更为个体化的书写去面对20世纪的历史、记忆,如何去面对那激动人心、理想主义却又充满残酷的革命历史,以及我们是否可能在全球资本主义的整体性意识形态中,获得新的想象力的可能性?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感受最深的就是萨博·玛格达在《鹿》中,尽管书写的是极为细小的个人情感,尤其是个体非常内在的“痛”的感受,但是这种“痛”却不仅仅属于个人的,它实际上背后总是有一个自身国家在20世纪所遗留下来的历史与记忆的精神印记。其意义显然也是丰富的,经历了现代主义之后的现实主义书写,如何在个体的精神、历史的记忆与当下的反思性之间获得一种有效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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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人:


焕钊从历史背景出发,来看我们今天重拾东欧文学、读玛格达这类作品的历史意义,这个背景知识点是我没想到的,但他提出来的,指出我们如何更为个体化地去面对20世纪的历史、记忆,这却是我读玛格达、包括读东欧很多作家,比如昆德拉和山多尔,包括凯尔泰斯,都会想到的问题。这些作家,真正把自己民族的历史苦难化作了思想财富、精神财富,可以真正影响到他们民族的精神进程,而我们的当代文学,说实话,有些对不住我们的二十世纪历史,这里面当然有很多原因,但比较东欧民族的作家,包括比较俄罗斯文学,可以说,我们是做得很不理想的。这个不理想,不一定是作品不够好,更可能是我们的读者还不够理想。比如大众层面的读者普遍都理解不了莫言和阎连科,甚至从来就不读文学,那即便有这种作品,也是影响有限,如此又何以有自己的历史思考。


陈崇正(作家,《花城》编辑):


如果我们从地图上看,总会觉得东欧是破碎的。但是从文化上,它又是自洽的。与我们的幅员辽阔相比,小国寡民有时候更容易获得文学上的公约数,更容易寻找到他们的国族命运交汇点,从而获得集体的共鸣。但走近一看,又会发现这样一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作家又如此迥然不同,从我们熟悉的昆德拉到米沃什,再到我们今天大家要讨论的萨博·玛格达,这位我们都非常陌生的作家,我们看到了斑斓多样而又自圆其说的风景。同样是战争的背景,同样是在二战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但男作家和女作家所关注的就完全不同。男作家可能会想库斯图里卡的电影《地下》那样去描绘和想象战争,而女作家一直都在写家长里短,写身边的人和事,写家族史,写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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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出版的时候,作家萨博·玛格达已经42岁了,并不是一个少女,但她却保有一颗童心,一颗少女心。从这个角度上看,小说中的主人公艾丝特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女人。整部小说是在痛失爱人的悲痛基调之中推进,由第二人称“你”所指代的情人,成为主人公艾丝特内心浓烈情感的直接倾诉对象。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在物质匮乏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女人,她内心的嫉妒是如何吞噬她自己。外部战争的环境已经让这个世界失去秩序,而她在内心其实是渴望秩序,有强烈的道德要求,认为“通奸的人是应该下油锅的”。但现实中她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通奸者,就是秩序的破坏者,一个喜欢偷东西、具有强大占有欲的坏女人。她一边在内心期待秩序,但一边又不断在现实中破坏秩序。这样一个坏女人却在作者高妙的叙述圈套中让我们产生强烈的同情和共鸣,读者逐渐忍受她的种种不堪,也认同她的所有行动都具有合理性。艾丝特太渴望得到,渴望爱,渴望她的小鹿,渴望她的情人,但是她又在不断毁灭这些心爱之物。这些看似偶然的失去,其实是嫉妒之火的必然结局。她“求不得”的爱与恨交织在一起,让她甚至绝望地爱上了这种痛苦,爱恨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女人才有权利永远拒绝长大,也只有女作家才有权利用女性的逻辑来重构破败世界之中的内心生活。这种完全内视的写法,喃喃自语,充满独白的叙述方式,其实需要非常高的资源储备和叙事技巧。萨博·玛格达非常清楚自己小说的制高点在什么地方,她笔下的人物是混沌的,她自己的艺术直觉却极端清晰,她并不是要和当时那样一个荒诞的世界直接决斗,而是通过一个女人的痛苦回望来完成对人性深度的勘探。这大概也是我们在几十年后读到这样一部小说仍然不会觉得老土过时的原因。


唐诗人:


崇正讲到的这几点都特别好,其中谈到玛格达写出了这种嫉妒如何吞噬叙述者自己,也就是艾丝特这个叙述者,其实对于自己如此强烈的嫉妒心,她也是感到惊恐的。这就是说,玛格达的叙述带着强烈的自我审视、自我审判特征。这也是典型的现代主义叙事精神。我前面说阅读过程中被这种叙事迷住,其中就有着这个缘由。她的叙事是向内挖掘的,指向的是叙述者自己,从自己身上去发现一个时代、一段历史。我经常在文章中强调,写作是向自己开刀,解剖出自己身上的“病”,这“病”到底是你个人的还是一个时代的,这能看出你的思想能力和叙述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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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娜(诗人):


萨博·玛格达的小说《鹿》的译者余泽民认为萨博的“文字里头有阳刚”,意即她的小说有一种中性风度,并不阴柔。但我以为《鹿》是一本女性化气质十分突出的小说,她以大量的内心独白、强烈饱满的情绪开掘了一个色彩感浓烈、高饱和度的女性心灵世界,讲述了一个“地狱的炼火”般的关于嫉妒的故事。


这部小说是萨博·玛格达40岁左右的作品,在此十年之前她是一个诗人。从《鹿》庞大的心灵独白;面对“你”、“她”、“他”这样人称进行倾诉等方式或许可看作是作者在早期写诗手法的赓续。我在看来整本小说,作家是以诗人的思维方式在写小说,也是以一种诗性的方式来推动和讲述整个故事和人物的命运。也正因为此,小说的时代背景弱化、人物的关系和命运相互交织又晦暗,只有作者本人所在乎的感情和情绪如烈焰般灼灼,如地火蔓延,其余的一切,哪怕身后是战火纷飞、是众多家庭的破碎,“她”都毫不在意。她被败坏的内心世界却正是这一切的写照——这是一种女性的刚烈决绝,某种意义上,也是历史碎片中个人的强大;这使得萨博的小说在其时拥有非常独特的品质。


初读《鹿》这本小说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独白和铺张的情绪甚至让我感到有些不适,随之联想到美国自白派诗人普拉斯。同时,我很希望看一看萨博早期的诗作是什么样的风格。一位接近中国人所认为“不惑”之年的作家能有如此一以贯之的激情和强烈的表达意志和创造力都让人感慨。


有意思的是,这本书的书名是《鹿》,这也是作者在小说中试图展示的人性温柔的、“天使”般(作品中有一个人物就叫做“安吉拉”,意为天使)的一面,她试图与内心世界近似疯狂的嫉妒达成和解,也虔诚地祈祷。但是这种看似“向善”的拯救并不能克服被焚烧和损毁的心灵,她那炼狱一般的内在世界,是如此炫目,也如此独树一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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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译者余泽民先生)


唐诗人:


作为诗人,冯娜对于玛格达的诗人身份特别敏感。这本小说叫《鹿》,我读的过程中就给冯娜推荐了,建议她读一读。一个原因是我知道冯娜也喜欢“鹿”这个意象,她的多首诗都出现“鹿”,我还解读过她的一首叫《鹿群》的诗,写得很好,但很晦涩。而我推荐给冯娜的另一个原因是,玛格达也是个诗人,她的这个小说,也特别女性化,语言也特别诗化。《鹿》里的“鹿”很惨,成了艾丝特嫉妒心理的受害者,但艾丝特是特别喜欢这头小鹿的,因为自己的缘故,它走向了不该走向的结局。这个“鹿”的意象,最典型地看到了玛格达这种自我审判的叙述精神,自己所钟爱的,却被自己所伤害。这种自己无法控制、令自己也惊恐的心理力量,它何以如此强烈?这种自噬,有着非常强的张力。试想,这整个小说,难道不是这样展开的?可以说,这个写嫉妒的小说,嫉妒的对象概括而言就是“鹿”,那些可爱的东西,却被我们这些被时代所扭曲的心灵所伤害。


另外,冯娜还读出玛格达这个小说的写作思维也是诗的,故事发展线索不像很多小说,是事件在推动,也不是性格在推动,而是感觉,一种语言的感觉或者说内心的感觉。诗歌的思维方式来写小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种叙述如此迷人。

嫉妒是所有的人类情感中最微妙的琴弦 | 蓝色东欧


王威廉(作家):


在我看过的小说里,在表现伴随着爱情而产生的嫉妒,《鹿》写的最深刻、最生动,也是最丰富的。嫉妒是爱情当中最常见的情绪。爱情跟普泛的爱不一样,普泛的爱是没有特定对象的,但是爱情有着特定的生命对象,因而需要不断克服与这种极端占有的情感相违背的障碍。探测这样的障碍,需要我们有过撕心裂肺的情感体验。你会清楚,嫉妒是所有的人类情感中最微妙的琴弦,萨博·玛格达把琴弦弹拨得非常细腻、极端和残酷。玛格达自己这样谈论《鹿》:“我——写这本书的人,只要有可能避免,我就不会去读它:我怕它。”这其中地狱一般的嫉妒之火,出自她的笔下,也必定出自她的内心。这是我们每个人心底深处压抑着的黑暗洞穴,没有熊心豹子胆,没人敢探入那洞穴并回来告诉我们里边的景象。就此而言,玛格达的勇气令人吃惊。这也是她要给这本充斥着嫉妒毒素的小说起名为“鹿”的原因所在吧。这种可爱、无害和漂亮的动物,在书中只出现了短暂的片段,可那才是希望和救赎。在鹿的纯真、脆弱跟极度的嫉妒、仇恨之间,是人性的挣扎历程,感谢这书名、感谢这生灵,让我们即将窒息之际,一头蹦蹦跳跳的小鹿忽然出现了,它睁着硕大的萌萌的眼睛望着你,在那眼神里你暂时忘却了那些折磨着生命的利刃,也暂时宽恕了你对你自己的极端惩罚。


唐诗人:


“在鹿的纯真、脆弱跟极度的嫉妒、仇恨之间,是人性的挣扎历程。”的确如此,“鹿”这个意象,包括用它来做书名,是极为准确的。整部小说就是叙述这样一个脆弱、纯真的心灵如何又残忍又悲痛。或许,嫉妒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心理,为何嫉妒?因为自己脆弱、匮乏,自己无法得到,于是出现了破坏与毁灭,这里面有着丰富的思索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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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石(暨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读《鹿》让我想到《安妮日记》和西格弗里德·伦茨的《德语课》,这些作品采取的都是孩童化的视角来叙述自身成长的感受和体验。不同的是,安妮的写作和她的年龄是同步的,而萨博·玛格达的《鹿》出版于1959年,可以推知她很可能是在40岁左右的年纪才写作小说《鹿》,却依然保留着某种纯粹的孩童化视角。与此同时,《鹿》又充分呈现出一个女性作家的叙事特色,其叙事完全依照内心的节奏和意识的流动而不断延伸,跳跃性的对话、碎片化的场景转换,构成小说的诗性化风格。


《鹿》的孩童化视角至少带来两种叙事效果。一方面,在叙述方式上,《鹿》在处理历史与个人的关系时往往采取的是一种“轻”叙述。我们在很多作品中感受过叙述之重,比如雨果的《悲惨世界》对人的苦难的描写,比如莫言在小说中写一个苦难的母亲时,用的是“跳蚤爬上母亲的阴道”这样的冲击力十足的语言。小说《鹿》也写到苦难,写战争的苦难,但采取的是一种“轻”叙述。比如少女艾丝特在叙述战争空袭她们的城市时,她们的房子被炸毁,她用的是“我们家的房子在奥姆布鲁什家和卡拉斯大婶家的院落之间,消失的如同被风吹走了……”这样的描述。这种“轻”叙述反而更容易产生怜悯效果。


另一方面,艾丝特的苦难的人生、家庭、命运,以及个人成长上对爱的渴求以及爱的缺失,导致她的很多行为往往是非道德化的。孩童化叙述和非道德化视角,往往在叙述过程中能够一阵见血地道破社会道德的虚伪之处,因为童言无忌。同时容易让我们在阅读过程中对她犯下的错误保持一种包容和同情。比如艾丝特的父亲是一名正直的律师,他拒绝打不正当的官司,不愿收受客户的贿赂,父亲的耿直不仅使其成为人们的笑柄,也因此让艾丝特一家一直处于贫困之中,而艾丝特常做的事情是趁机偷取客户贿赂父亲时带来的食物。艾丝特成绩优异,她能够为了挣零花钱而在学校考试时帮助同学们作弊。还有就是艾丝特对童年伙伴安吉拉的不加掩饰的嫉妒。“小鹿”在小说中是艾丝特的嫉妒的一种重要投射。艾丝特嫉妒安吉拉有一只小鹿,因此在一天夜里她把小鹿偷偷放走了,结果第二天安吉拉告诉她小鹿被火车撞死了,而小鹿的死亡并没有给艾丝特带来多大的心理负罪,从这可以看出她的嫉妒本身的破坏性——她要想尽办法剥夺同伴所占有的东西,包括后来安吉拉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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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自玛格达《门》的电影《大门》,剧照)


《鹿》还值得注意的是作品中的“斧头”的意象。至少在前五六十页的叙述中,“斧头”的意象就出现过多次,比如:


我猛地推开带玻璃的屋门,这时候看见米斯蒂趴在地上,看到在插着白色梳子的红色发绺下有一把斧头,砍进她的脖子里。


我暗中想象,伊鲁阿姨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在一天晚上抄起斧头砍死他!


我感兴趣的是,假如真像人们传言的那样,尤若砍死了米斯蒂,多米叔叔跟艾尔莎偷情,那为什么伊鲁阿姨还不杀死多米叔叔?


假如有一天她也发现我父亲不忠,她会抄起斧头杀了他,然后以某种方式结束自己……


可以看出,艾丝特亲自目睹了一起因偷情出轨而导致的杀人事件,这一事件对她的成长带来巨大的影响。她把自己视为“一个局外的偷窥者和无辜的目击者”,从这次事件中,她逐渐建立起某种道德审判意识。“斧头”意象的频频出现,象征着她对世界的一种审判方式,即包括对周围世界的一种绝望的恨意,同时也包括她在自我想象中按个人的道德准则来裁决一切的报复性快意,比如她对安吉拉的疯狂而偏执的嫉妒,“我想象自己是一个法官,宣布对安吉拉处以死刑”。但事实上,艾丝特又是非道德的,艾丝特对出轨有着本能嫉恨的同时,却又成为安吉拉婚姻的不道德的“第三者”。艾丝特这个人物本身的道德模糊性和含混性,或许恰恰构成一种解读的内在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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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人:


李石读得细,从孩童视角、“斧头”意象这些,看到玛格达叙述上的特征。孩童化视角,其中一个效果,李石说是“轻”,这让我想到,这种“轻”化的描写,恰恰是写出了这般的历史留给孩子的心灵伤痕。因为战争,因为各种不可预期的事件,很多东西瞬间就没了,这造就或者强化了一个孩子的嫉妒心理。但我有点不同理解,我觉得这小说,整体上而言并不“轻”,只是部分描写用了以“轻”写重,大部分还是直接给人以沉重感的。因为玛格达是内心叙述,是独白式的写作,所以她对外在世界的描写,往往是淡化或者轻化,而是把心理、内心的那种被扭曲的状态写得特别精细、深邃。由此,你讲的第二个效果,非道德化,我觉得就正好对应上一种冷漠感,一种嫉妒心支配下对他人所遭遇灾难的冷漠无情,这并不是童言无忌或非道德化视角,背后反而是作家玛格达的一种非常尖锐的道德审视,审视一种被嫉妒所扭曲的童心。由此也可以理解“斧头”意象的问题,绝望的恨意、报复的快意,这些也都是冷漠化的、被扭曲了的、极致化的孩童嫉妒心理表现。


最后我们请这本书,包括花城出版社“蓝色东欧”系列作品的版权引进者、编辑欧阳佳子来说几句吧。


欧阳佳子(《花城》编辑,《壁画》责任编辑):


萨博·玛格达凭借195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处女作《壁画》一举夺得了匈牙利最高文学奖——科苏特奖,是匈牙利当代最受海外关注的作家。2015年,她的自传体小说《门》在美国重版,并登上《纽约时报》年度十大好书榜首。然而令人诧异的是,这位作家的作品至今还未在国内翻译出版过。


嫉妒是所有的人类情感中最微妙的琴弦 | 蓝色东欧


“蓝色东欧”译丛的存在,正是为了填补东欧文学的空白。因此,译丛的主编高兴老师决定将萨博·玛格达这两部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壁画》《鹿》)列入“蓝色东欧”译丛。《壁画》出版于1958年,是作者的长篇处女作,小说最鲜明的特点是采用了大量的内心独白式描述,这在当时非常具有实验文本的意义。因为文本中大量使用了第三人称叙述,初读起来可能会稍有障碍。


整部小说由十三个章节组成,没有特别紧凑的情节发展,前八章基本都从某一个家庭成员的视角,从各个角度完满地刻画每一个出场的人物形象,如思想顽固保守的退休教士、叛逆的离家出走的女儿安努诗卡,唯唯诺诺的大女儿扬卡,等等。作者以女性特有的耐心把日常细节、孩童小事娓娓道来,生动还原了当时当地的氛围,再现了一个匈牙利新教家庭各色人物的人生轨迹及心路历程,历史的背景无声地影响着他们以及家族的走向。相信这部小说会得到中国读者的喜爱,也会让萨博·玛格达这位伟大的作家慢慢走进文学爱好者的视野。


我们即将原文翻译引进萨博·玛格达的第三部小说,在这先卖个关子不说书名,敬请期待!


唐诗人:


谢谢佳子,希望你们能够引进更多来自东欧的好作品,以后有机会再选一些来讨论。谢谢大家。


*见言读书会ID:editor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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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于2017年5月,由唐诗人、郑焕钊、苏沙丽等人发起组织,邀约中山大学、暨南大学等广州主要高校现当代文学、文艺学相关方向青年学人以及广东青年作家参与。读书会以专业、独立、新锐为精神标杆,主要研讨当代文学新著以及相关文学前沿问题。读书会2018年5月加入广州图书馆-广州阅读联盟,同时联合暨南大学中国文艺评论基地作主办单位。读书会邀请谢有顺教授为指导老师。


购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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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东欧”部分书目


*标注为已出版


标注为近期即将出版


第一辑


*《石头城纪事》(小说)


【阿尔巴尼亚】伊斯梅尔 卡达莱 著 李玉民 译


*《错宴》(小说)


【阿尔巴尼亚】伊斯梅尔 卡达莱 著 余中先 译


*《谁带回了杜伦迪娜》(小说)


【阿尔巴尼亚】伊斯梅尔 卡达莱 著 邹琰 译


*《石头世界》(小说)


【波兰】塔杜施 博罗夫斯基 著 杨德友 译


*《权力之图的绘制者》(小说)


【罗马尼亚】加布里埃尔 基富 著 林亭、周关超 译


*《罗马尼亚当代抒情诗选》(诗歌)


【罗马尼亚】卢齐安 布拉加等 著 高兴 译


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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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疯狂世纪(第一部)》(传记)


【捷克】伊凡克里玛 著 刘宏 译


*《我的疯狂世纪(第二部)》(传记)


【捷克】伊凡克里玛 著 袁观 译


*《我的金饭碗》(小说)


【捷克】伊凡克里玛 著 刘星灿 译


*《一日情人》(小说)


【捷克】伊凡克里玛 著 高兴、杜常婧 译


*《终极亲密》(小说)


【捷克】伊凡克里玛 著 徐伟珠 译


*《等待黑暗,等待光明》(小说)


【捷克】伊凡克里玛 著 杜常婧 译


*《没有圣人,没有天使》(小说)


【捷克】伊凡克里玛 著 朱力安 译


*《花园里的野蛮人》(散文)


【波兰】兹比格涅夫 赫贝特 著 张振辉 译


*《带马嚼子的静物画》(散文)


【波兰】兹比格涅夫赫贝特 著 易丽君 译


*《海上迷宫》(散文)


【波兰】兹比格涅夫赫贝特 著 赵刚 译


*《父辈书》(小说)


【匈牙利】瓦莫什米克罗什 著 许健 译


第三辑


《乌尔罗地》(散文)


【波兰】切斯瓦夫 米沃什 著 韩新忠、闫文驰 译


*《路边狗》(散文)


【波兰】切斯瓦夫米沃什 著 赵玮婷 译


*《第二空间——米沃什诗选》(诗歌)


【波兰】切斯瓦夫 米沃什 著 周伟驰 译


*《无止境——扎加耶夫斯基诗选》(诗歌)


【波兰】亚当 扎加耶夫斯基 著 李以亮 译


*《捍卫热情》(散文)


【波兰】亚当 扎加耶夫斯基 著 李以亮 译


*《索拉里斯星》(小说)


【波兰】斯塔尼斯瓦夫 莱姆 著 赵刚 译


*《遗忘的梦境——查特盖佐短篇小说精选》(小说)


【匈牙利】查特 盖佐 著 舒荪乐 译


*《流星——卡雷尔恰佩克哲学小说三部曲》(小说)


【捷克】卡雷尔 恰佩克 著 舒荪乐、蒋文惠、程淑娟 译


*《神殿的基石——布拉加箴言录》(箴言)


【罗马尼亚】卢齐安 布拉加 著 陆象淦 译


*《十亿个流浪汉,或者虚无——托马斯萨拉蒙诗选》(诗歌)


【斯洛文尼亚】托马斯萨拉蒙 著 高兴 译


第四辑


*《耻辱龛》(小说)


【阿尔巴尼亚】伊斯梅尔 卡达莱 著 吴天楚 译


*《三孔桥》(说)


【阿尔巴尼亚】伊斯梅尔 卡达莱 著 施雪莹 译


*《接班人》(小说)


【阿尔巴尼亚】伊斯梅尔 卡达莱 著 李玉民 译


*《绝对恐惧:致杜卞卡》(小说)


【捷克】博胡米尔赫拉巴尔 著 李晖 译


*《严密监视的列车》(小说)


【捷克】博胡米尔赫拉巴尔 著 徐伟珠 译


*《雪绒花的庆典》(小说)


【捷克】博胡米尔赫拉巴尔 著 徐伟珠 译


*《温柔的野蛮人》(小说)


【捷克】博胡米尔赫拉巴尔 著 彭小航 译


*《无常的夏天》(小说)


【捷克】弗拉迪斯拉夫万楚拉 著 张陟 译


《赫贝特诗集(上、下)》(诗歌)


【波兰】兹比格涅夫 赫贝特 著 赵刚 译


*《垃圾日》(小说)


第五辑


嫉妒是所有的人类情感中最微妙的琴弦 | 蓝色东欧


*《壁画》(小说)


【匈牙利】萨博玛格达 著 舒荪乐 译


*《鹿》(小说)


【匈牙利】萨博玛格达 著 余泽民 译


*《两座城市》(散文)


【波兰】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著 李以亮 译


*《另一种美》(散文)


【波兰】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著 李以亮 译


《思想的黄昏》(随笔)


【罗马尼亚】埃米尔·齐奥朗 著 陆象淦 译


《着魔的指南》(随笔)


【罗马尼亚】埃米尔·齐奥朗 著 陆象淦 译


*《乌村幻影》(小说)


【罗马尼亚】欧金·乌力卡罗 著 陆象淦 译


《裸浴场上的交响音乐会:罗马尼亚20世纪小说精选》(小说)


【罗马尼亚】诺曼·马内阿 等 著 高兴 译


《颠倒的天堂——立陶宛新生诗选》(诗歌)


【立陶宛】阿纳斯·阿里舒斯卡斯 等著 远洋 译


《魔鬼作坊》(小说)


【捷克】雅奇姆·托博尔 著 李晖 译


第六辑


*《简短,但完整的故事》(小说)


【波兰】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 著 茅银辉、方晨 译


《三个较长的故事》(小说)


【波兰】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 著 茅银辉、林歆、张慧玲 译


《挑衅以及其他故事》(小说)


▲《娃娃》(小说)


*《天堂超市》(小说)


《墓地情事》(小说)


【匈牙利】马利亚什·贝拉 著 余泽民 译


《蓝色阁楼里的物品》(小说)


【罗马尼亚】阿德里亚娜·毕特尔 著 陆象淦 译


《两天的世界》(小说)


【罗马尼亚】乔治·伯勒伊泽 著 董希骁、Mara Arion 译


《生活边缘的女孩》(小说)


【罗马尼亚】米尔恰·格尔特雷斯库 著


张志鹏、林慧芬、陈进、李昕、高兴 译


《希特勒金钱》(小说)


【捷克】拉德卡·德内玛尔科娃 著 姜蔚茜 译


(部分书名为暂定,以出版时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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