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成为简·奥斯汀》 人们创作并阅读小说,它提供消遣、带来高兴,同时也是社会的一面镜子、历史的另一份手稿。 单读新书 020《小说的细节:从简·奥斯丁到石黑一雄》即是一本关于读小说的书,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得主,知名翻译家、作家、评论家黄昱宁全新文学评论集。书中聚焦二十余位世界级知名作家,既有简·奥斯丁、大仲马、福楼拜、狄更斯这样的经典作家,也有加缪、菲茨杰拉德、纳博科夫、菲利普·罗斯、多丽丝·莱辛、艾丽丝·门罗、石黑一雄、托卡尔丘克、麦克尤恩这样的现当代文学大家。 往常的潮流是“几分钟带你读完xxx”,或者注重有趣、小说的言外之意,黄昱宁却回归了一种最传统的阅读方式——文本细读,以细致入微的察看和标新立异的审美挖掘小说细节的灵光闪烁之处,同时也以译者的自然优势、写作者的亲身体悟和评论家的敏锐透彻,熟能生巧地穿越于文学与理想、小说与评论之间。 跟随黄昱宁的书写,我们将借由小说建筑的虚拟世界,暂时在沉痛的理想里取得内心安定的支撑,也借助小说中的心灵阅历重返理想世界,把当下的人心乱象和自己的选择看得更明了。以下是她写在书前面的话,还有一部分节选供读者先睹为快。 ▼ 《小说的细节》(签名版) 独家现货出卖中 序文 那些随手在小说里夹入的书签,在手机备忘录上做的笔记,在电脑中摘录的片段,那些在一篇书评谋篇规划时先用来“定位”的关键词,那些限于篇幅无法见诸正文的“边角料”,是这本书真正的起点。当这些碎片集中在一同,呈现出一定的范围时,措施自身也呈现出某种兴味。很多状况下,它们就像是我在写作过程中有意无意撒下的路标。沿着这些标记逆向而行,当时的思索途径慢慢在回想中重现。顺着这条路,我最终回到文本,回到那些曾经刺激我动笔的段落和句子里。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新颖之处。文本细读似乎是一种曾经过时的措施,因而我们往常常常读到的是另一种:有趣,游离以至独立于文本之外,言外之意远比题中之义用了更多力气——或许我自己也写过。有时分,把评论与评论的对象放在一同看,我们读到的是奇特的落差、动人的误解,以及方向偏转时产生的相似于折射的巧妙效果。只不外,我能肯定的是,在这一本集子里,我想暂时扫除这样的作品。 收入这本小书的篇目,大多与我近年写过的外国小说评论有关,但简直全都经过了重新编排和改写。我选择其中与小说细节有关的内容加以扩展,再把那些原本只留在笔记中的词语一个个打捞出来,归拢,黏合,抛光。然后,我在小说中寻觅相应的段落,摘几句出来,与评论放置在一同,构成对照。我希望这样的对照有真实的意义。假如说,评论是对原文的咀嚼与反刍,那么原文对评论也构成了某种无声的审视与追问。阅读的多重意义,就是在这样的循环中得以延伸。 另有少量篇目,在结构上与前者略有差别。好比写《包法利夫人》和《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旧文,再好比那篇名叫《歇斯底里简史》的新作,以及与两位英国文学巨匠的对谈,都没有偏离“文本细读”的宗旨。这些文字,由始至终,都从细节中来,往细节中去。 如是,二十六篇文章,上百个小说细节以及被这些细节激起的文字,就构成了这本四百多页的文集。在我个人的写作生活中,还历来没有哪一次结集耗时如此之长,改写幅度如此之大,但是过程又是如此之高兴的。没有什么深邃的命题(文学之奥义,小说技术之演进,写作之于人生)——即便有,也隐没在昏暗背景中,等候被细节的光辉照亮。这就像我们关于小说的记忆:若干年后,故事会淡忘,人物关系会误植,文本企图会含糊,唯有那些无法磨灭的细节——伊丽莎白的马车或者基督山伯爵的小刀——在记忆的暗处,熠熠闪光。 黄昱宁 二〇二二年二月 电影《狂妄与成见》 简·奥斯丁:预祝天气变坏(节选) 撰文:黄昱宁 他放低了声音,“我曾经说过,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永远也不会分歧。或许,任何男人和女人也都不会的。不外,请允许我指出,种种史实都说女人不好;一切的故事、散文和诗歌都是如此。要是我有本威克那样的记忆力,我马上就能够引出五十条论据来证明我的观念。我觉得,我终身中很少看过有哪一本书不讲到女人是翻云覆雨的。歌词和谚语都说女人水性杨花。不外,你或许会说,这些都是男人写的”。 “或许我会这样说的。是的,是的,请你不要从书本中找例子了。男人在叙说他们的奇闻轶事方面比我们强多了。他们受的教育比我们多,笔杆子握在他们手里。我以为书本并不能阐明任何问题。” ——《劝导》第十一章 “哦!就一本小说!”年轻的小姐一面答话,一面放下手中的书,装作没事儿似的,或者一时表示出不好意义的样子。“不外是《塞西丽亚》,或《卡米拉》或《比琳达》而已”;或者简而言之,只不外是一部表示了思想的宏鼎力气的作品,一部用最贴切的言语,向世人传达对人性的最彻底的认识、并对人性的种种表示作最恰当的描写,传达洋溢着最生动的才智与诙谐的作品。相反,假定同一个年轻小姐是在阅读一卷《旁观者》,而不是在看一部这样的作品,她便会十分自豪地展示这本杂志,说出它的称号!固然她肯定不可能被那本大部头刊物里的什么文章所吸收,但这刊物无论内容还是作风亦都不会使一个具有高尚情味的年轻人感到厌恶:这个刊物上的文章常常是陈说荒唐的事情、别扭的人物以及活人不再关怀的话题;而言语也常常粗糙得使人对容忍这种言语的那个年代不会有很好的见地。 ——《诺桑觉寺》第五章 重读奥斯丁,记下了这两段与情节主线并没有多大关系的闲笔。就像是写累了,忽然借着人物的口吐个槽,浇胸中郁积已久的块垒——小说家都有这样难得的放飞自我的时辰。无论是叙事权的性别之争——“笔杆子握在男人手里”(请留意上文,这里指的是“歌词或谚语”,而不是小说),还是年轻小姐关于小说的矛盾态度,都需求做一点时期注解才干体会奥斯丁的深意。 那时的英国,“小说”这种题材还处于青春期,固然前面有斯威夫特、笛福和菲尔丁开道,但是它还登不上大雅之堂,在文学的整个生态系统里还处在相对底层的位置。后人普通把那一段称为浪漫主义时期,可是当时台面上主打的基本上都是华兹华斯那样的诗人。那时的小说家有点像我们这个时期网络小说草创时期的样子,海量的作品,强大的传播度,作者固然能取得一些实践收益,但作家位置基本上处在“妾身未分明”的状态。更有威严更有追求的男作家、男读者常常羞于混迹其中,这就促成了一个很特殊的现象:读小说的是女人,写小说的也常常是女人。引文中提“《塞西丽亚》,或《卡米拉》或《比琳达》”全都是这一类作品。 奥斯丁时期最盛行的小说通常比较狗血,简小姐肯定在很多哥特小说里读到闹鬼的城堡,或者在感伤小说里遭遇千篇一概的脆弱女性的形象,她们总是眼泪汪汪,动不动就要昏过去。日常生活里是不是躲藏着更为复杂的戏剧性?这种戏剧性有没有可能比古墓荒野、比传奇故事更有趣?这样的问题,简小姐或许在昏暗的烛光下翻来覆去想过很多回。实践上,当奥斯丁决议要突破套路、写点不一样的东西时,她就真正地改动了文学史。由于后来的评论家发现,假如没有她的新陈代谢,那段时间就拿不出一个像样的名字、一部像样的作品能够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深藏在闺阁之中的老姑娘简·奥斯丁是一个耐人寻味的个案。这种状况跟后来集群式轰炸的 19 世纪大不相同。奥斯丁一切的作品都是匿名发表,一切的文坛名誉都来自几十年以至上百年之后的追认。她简直是单枪匹马、悄无声息地填上了这个空白。 电影《成为简·奥斯汀》 * * * “我能够乘着车子去吗?”吉英问。“不行,敬爱的,你最好骑着马去。天似乎要下雨的样子,下了雨你就能够在那儿过夜。” “这倒是个好措施,”伊丽莎白说,“只需你拿得准他们不会送她回来。” “噢,彬格莱先生的马车要送他的朋友们到麦里屯去,赫斯脱夫妇又是有车无马。” “我倒还是愿意乘着马车去。” “可是,乖孩子,我包管你爸爸匀不出几匹马来拖车——农庄上正要马用,我的好老爷,是不是?” “农庄上常常要马用,可惜到我手里的时分并未几。” 伊丽莎白说:“可是,假往常天到得你的手里,就如了妈妈的愿了。” 她终于逼得父亲不得不招认——那几匹拉车子的马曾经有了别的用处。于是吉英只得骑着另外一匹马去,母亲送她到门口,高快乐兴地说了许多预祝天气会变坏的话。她果真如愿了;吉英走了不久,就下起大雨来。妹妹们都替她担忧,只需她老人家反而快乐。大雨整个傍晚没有住点。吉英当然无法回来了。 ——《狂妄与成见》第七章 一段不到四百字的对话,调遣四个人物,四种心情,完成情节的转机。文本前提是这个姓班内特的英格兰乡绅家庭膝下无子,一共有五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而隔壁庄园刚搬来的新住户正好有个阔少爷。班太太一收到他们家发给大女儿吉英的请柬,算盘就开端打起来。天眼看着要下雨,吉英只需单人骑马去才有可能被留在彬格莱家里过夜。我们不得不慨叹班太太的细密心机,她以至思索到此时彬格莱家的马车正好也有别的用处,没有可能及时送吉英回来。所以班太太只需求做两件事:第一,阻止丈夫把马车给女儿。第二,祈祷下雨。前一件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后一件只能看天意。因而,班太太对大女儿说,预祝天气变坏。 这一计果真奏效,并且替班太太超额完成了任务。吉英非但留在那里过夜,而且由于骑马淋雨生了病。伊丽莎白不放心,可她不会骑马,只能步行三英里去富家庄园探望姐姐,路上溅了一身泥,于是她们都给留在那里过了不止一夜。经此一病,青年男女们得以近距离相处,狂妄与成见得以相互碰撞。 如此具有功用性的段落,同时还能用最简约的笔触为四个人物塑形,这正是奥斯丁在象牙上微雕的绝技。班太太的迫不迭待和精于算计,班先生因势利导之余的暗含揶揄,伊丽莎白的“看繁华不嫌事大”和吉英固然不无羞怯却究竟掩藏不住的神往,全都呼之欲出。 电影《狂妄与成见》 * * * 古典小说的情节线,常常构成一个圆满的闭环。不外,一旦隔了上百年的时光,分开当年的时空环境太远,就不太容易体会人物的逻辑。早已习气现代交通工具的我们,在阅读奥斯丁之前,需求先想象一个速度更慢的世界。那时,乡村里的圈地运动曾经展开了好几轮,向海外开辟新航路的事业方兴未艾;工业反动曾经开端,但离高潮尚远,还要再过十几年蒸汽机才干被搬上铁路。所以我们看奥斯丁小说里一切的交通方式都得经过马和马车,各位女士的活动范围、出行规划都得受制于马匹的速度。奥斯丁在这些问题上十分精确,致使于你读完小说之后差未几能在脑子里勾勒出那几个郡县、村庄的线路图,标出在它们之间往复的时间。你还能发现,奥斯丁很擅长应用这种精确的时间概念推进小说的情节。一辆看似无心、实则有意顺路捎上女主角的马车,一场拥堵的、被人流冲撞得忽而遭遇忽而分开的音乐会,那些欲说还休的片言只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和心跳,好像吉光片羽,常常出往常奥斯丁的故事里。 比马和马车更难了解的,或许是英国 18 世纪的财富继承法。从往常的眼光看,这个法相当奇葩,既复杂又不近道理,它构成的大量纠葛正是过渡历史时期的产物,也简直出往常奥斯丁的每一部小说中。 18 世纪的英国采用复式继承制,动产和不动产的继承奉行的是不同的规则。动产相对合理一点,通常分为三份,妻子、儿女和教会各得一份。依照这个规则,班先生假如逝世,则班太太和她的五个女儿一共能够在动产部分得到五千英镑,另外班太太自己也有一笔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共计四千英镑。但是,和我们今天一样,家庭的主要财富是不动产。我们从奥斯丁小说的很多细节也能够看出,当时的房地产买卖和租赁市场相当生动,房价总体上涨势喜人。在《狂妄与成见》中,班家的小日子之所以过得凑合,就是由于他们家有一处地产,每年能够给他们带来两千英镑的稳定收入。但是,依据不动产继承的游戏规则,这笔钱只能领到班先生逝世为止,由于当时英国的土地承袭中世纪的封建宗法传统,把长子继承制造为第一准绳。长子继承制的益处是坚持土地和房产的完好性,有利于国度管理,长子在继承基业的同时也得承担教养其他家庭成员的义务。但这种从政府角度看一劳永逸的措施,在实行起来常常碰到问题。好比班太太,不时生到第五个女孩之后,才发现不动产没有长子能够继承。她早年从未担忧过这一点,吃穿用度从不省俭,往常却为此日夜焦虑。丈夫只能这样安慰她:过一天算一天吧,没准你还有幸死得比我早呢。 比长子继承制更糟心的是限定继承权。英国的土地权属虚无缥缈,很多地产在相当长时间里都附带着古老的封地义务。这种义务来源于距今一千年前的诺曼王朝,十分复杂,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这种土地是国王的,一层层往下分封,但是你不能白拿这块地,得有男人退役。从小说的情节看,班家的地正是这一种。固然让男丁到军队退役的行为实践上早就被废弃了,但由此产生的限定继承制度却没有被废弃。限定继承地产不能空置,必须有方式上的男性退役者,假如你家里没有男性,那对不起,有关部门就会依照亲缘关系指定男性继承人。假如班太太不幸比班先生死得晚,班先生的表侄柯林斯就随时能把她和五个女儿赶出门。 这样不公平的继承法持续了很多年,让大大小小的班太太们气火攻心,引发了不少伦理公案,直到 1925 年才彻底废弃。所以我们在英剧《唐顿庄园》的第一集里就能看到,20 世纪初的贵族庄园依旧要面对和《狂妄与成见》一模一样的问题——爵爷同样膝下无子,同样只能把家业传给表亲,同样为这事搞得鸡飞狗跳。不可思议,从《狂妄与成见》到《唐顿庄园》,这块骨头在英国人喉咙口鲠了一百多年还没有消停。 因而,班太太固然性格不那么讨人喜欢,但她的焦虑是实真实在的,也是情有可原的。那个时期的女性没有工作,婚姻非但是头号大事,而且,用奥斯丁的说法,是“独一的大事”,关乎生计以至生存。她们经过社交伎俩求爱、相亲,就相当于我们往常的女性把高考、求职和恋爱结婚打包在一同,一战定生死,以后基本没有翻盘的可能。这样的命运其实颇为苍凉,这里头的钩心斗角也肯定十分猛烈,但是奥斯丁并不打算苍凉地写苍凉,猛烈地写猛烈,她更愿意把整个事情当成一个笑话。所以从一开端,她就坚决地为她一切的小说都铺上喜剧的基调。 …… ▼ 《小说的细节》(签名版) 独家现货出卖中 关于《小说的细节》的细节 ▼小说的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