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俄罗斯视角”的俄法战争

《俄国与拿破仑的决战》

作者：（英）利芬 著 吴畋 王宸 译

版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1月

定价：88.00

波格丹诺维奇的1813年德意志独立战争史著作。

2009年，一部出自伦敦政经学院教授、《剑桥俄国史》第二卷主编多米尼克·利芬之手的历史著作《俄国与拿破仑的决战》在学界乃至读者间引发了热议。它顺利入围达夫·库珀奖小名单，与乔纳森·萨姆欣《团结的王室：百年战争第三卷》共享当年的沃尔夫森历史奖。努力于俄国史科普写作的蒙蒂菲奥里、菲格斯也对其赞扬有加，称其“令人废寝忘食”，可谓“不朽之作”。

俄罗斯视角的1812

为何需求重述俄法两国间史诗性的战争？名义看来，1799-1815年间的俄法斗争，特别是1812年法军入侵俄国的惨败，是每一位撰写拿破仑时期通史作者都必须面对的题材。梯也尔、许凯、钱德勒等历史学家无错误其施以浓墨重彩的描画，而在史学界之外，司汤达、托尔斯泰这样的巨大作家，克劳塞维茨、若米尼这样的经典战略家也一再诠释1812年的战事。得益于言语优势和法国档案文献的开放，直至冷战终了前，绝大部分西方记载依然是从法国视角察见地俄战争，它们通常会强调拿破仑的错误、冬季的能力和大军团官兵所阅历的种种灾难。但最终的事态拼图上缺失另一半，俄国的指导者、军人、平民都成为至关重要却缺乏人类特性的探险背景——在《俄国与拿破仑的决战》的序章中，西方学界的上述缺失得到了相当详尽的论述与剖析。

作为俄军中将、波罗的海德意志贵族约翰·冯·利芬的后嗣，控制俄法德英四门言语的多米尼克·利芬，自然能够应用手中的俄国档案资料与历史记载，在此书第二章“作为大国的俄罗斯”中勾勒出旧制度下俄国的各阶级状况与权益运转机制，为后续的1812年战争相关章节做了良好铺垫。在那些令人热血澎湃的章节里，读者将体会到俄国如何将数以十万计的人员、武器、马匹乃至各类补给从庞大的前方运往前线，又是如何将简直从未见过世面的农民转化为令对手也赞扬有加的士兵。利芬为我们描画出生气勃勃的俄国人物群像，书写引人入胜的外交、行政、军事决策——倘若没有这些，俄罗斯的庞大潜能便无从发挥。不外，利芬并非孤军奋战，俄国历史学家们的努力替他奠定了坚实的根基。

与许多欧美人士的固有想法相异，俄国历史学家、特别是军事史学家对拿破仑时期的研讨并不肤浅，早在亚历山大一世与尼古拉一世统治时期，作为战争目睹者乃至亲历者的布图尔林与米哈伊洛夫斯基-丹尼列夫斯基便完成了书写1812年历史、乃至亚历山大与拿破仑整部对立史的伟业。接过他衣钵、撰写早期法俄对立史的米柳京不只日后成为俄国军事故革的中心人物，令军队成为“培育俄罗斯国度认同的学校”，其著作在学术上也“无疑占有欧洲历史文献中的光彩位置”。

在他们之后，深受若米尼影响的波格丹诺维奇固然常被民族主义者诟病，却可谓帝俄时期最为客观、优秀的官方军事史学家。或许是囿于出版商的经济思索，利芬自己著作中的地图也没有抵达波格丹诺维奇的水准。

十九世纪末期至一战爆发前夕，俄国总顾问部像它的德国（普鲁士）、法国、奥匈同行那样对拿破仑战争这场恰逢百年留念的全欧大战倾注了极大热情，诲人不倦地为他们眼中最光彩的“1812年卫国战争”撰写著述，据不完整统计，卫国战争百年庆典至少催生了70卷各类研讨著作。此外，俄罗斯帝国的上百个“团”，在同一时期组织编写了可谓卷帙浩繁的各类团史。米柳京的断言最终成真，军队成了“培育俄罗斯国度认同的学校”，而非王朝与皇帝的壁垒，它在世界大战中粉碎了传统与帝国，这些倾注了无数研讨者热情、具备相当学术价值的著作大部分也只能自此束之高阁。

继之而来的苏维埃时期对军事史研讨而言可谓一波三折。十月反动后的二十年里，“卫国战争”不再被用于描画1812年，各类留念碑乃至墓地横遭破坏。“苏联马克思主义历史学派指导人”波克罗夫斯基的观念——“拿破仑的入侵基本上是一种自卫举措”——一度成为主流。各色军人的形象也随着时期政治的变更时高时低。对库图佐夫的评价，在马克思、恩格斯大致来自德语资料的见地和传统俄国观念间来回徘徊，直至苏德战争爆发后，理想政治的需求、民族主义的复兴和斯大林的亲身定调才让他占领不可侵犯的中心位置。固然如此，塔尔列、别斯克罗夫内、斯佩兰斯基等人依然完成了视角颇为独到（固然遭到相当限制）的著作，文献整理、战场实地勘察等工作在二战终了后也颇有停顿。

不外，进入六十年代后，以日林为代表的苏联官方史学家们则将讳败夸胜、个人崇拜乃至歪曲窜改发挥到米哈伊洛夫斯基-丹尼列夫斯基都难以想象的地步。作者肆意美化简直一切与俄国有关的事物，在吹捧“卫国战争”的同时，不时试图合理化战前以攫取芬兰、比萨拉比亚告终的俄瑞、俄土战争，其言辞令人不由想起为苏芬战争乃至“东方防线”分辩的宣传家。法军的损失、俄军外来将领的失误在这一阶段的著作中被一再夸大，对俄国游击队的战果、俄罗斯人将领的表示则不吝溢美之词。

直至苏联解体前夕，随着政治氛围开端宽松、国内外资料逐步开放，尼古拉·特罗伊茨基以其著作《1812，俄罗斯巨大的一年》率先试探了神话，他褒扬苏格兰裔将领巴克莱·德·托利，称其对胜利的贡献不亚于库图佐夫，猛烈的争论接踵而至。作者们不再服从于统一的官方口径，一些人全盘照搬英法学者的观念，另一些人则在极端民族主义上越走越远。

自1992年开端，每年一度的博罗季诺军事历史博物馆学术会议成为1812年战争研讨者的交流场所。较好的资料搜集环境与讨论氛围，逐步催生了一批利芬口中“既了解外国学术，将其吸收进本国学术主流，丢弃天真民族主义和对国外偏狭见地，又依然对1812年了解深化，远远超越任何西方学者”的出色历史学家。安德烈·波波夫对法军德意志、波兰部队和俄国游击战争的研讨、弗拉基米尔·泽姆佐夫对拿破仑大军团内部的深化讨论、维克托·别佐托斯内对地缘政治与外交的剖析、日莫季科夫兄弟对俄军战术的探求，都在国际学界声名远扬。

全方位审视战争过程

若《俄国与拿破仑的决战》就此终结于1812年，人们便会提问，难道这本书就是从俄国角度重新讲述一场广为人知的故事吗？侥幸的是，读者所得到的比这更多，在全书的十五章正文中，仅有五章与1812年俄法战争直接相关，1813-1814年俄国指导的反法同盟战争则占领了远多于此的篇幅。

如前所述，在俄国国内，1812年的俄法战争被视为“第一场卫国战争”，是在俄罗斯民族成型时期留下深化烙印的标记性事情。帝制时期、苏维埃时期乃至往常，都不乏秉承《战争与战争》宗旨，应用这场战争讴歌俄罗斯军人、平民英雄主义与爱国主义的历史学家。就连利芬这本并不以1812年为独一重点的著作，其俄文版封面也添上了醒目的1812。关于利芬同样看重的1813-1814年联军反法战事，俄国人不愿过多理睬。究竟正如波格丹诺维奇所述，“自然，俄国无法单独击败拿破仑”，在大众的印象中，俄罗斯人库图佐夫是1812年主角的有力竞争者，而1813-1814年的主角简直不可能是帝国臣民，更不用说俄罗斯人了。

不外，关于利芬家族这样原本效命于俄国皇帝的波罗的海德意志人而言，他们自然无需过火拔高俄罗斯民族主义神话中至关重要的1812年，而1813-1814年由俄国主导，普鲁士、奥天时积极辅助的“德意志解放战争”或“德意志独立战争”，则为多米尼克·利芬这位深谙欧洲外交态势、醉心欧俄关系的历史学家提供了难得的研讨样本，他不用局限于俄国视野，反而能够站在超越俄罗斯一国的位置，细细梳理俄国君主如何“在没有盟友的状况下发起德意志战争，胜利获取君主的信任与人民的贡献”。

在将近二十年的拿破仑战争中，1813年无疑是最为虚无缥缈的年头。即便只察看联军方面，俄罗斯、普鲁士、奥天时、英国、瑞典以及众多德意志小邦间的纠葛就足以令人眼花纷乱。固然米哈伊洛夫斯基-丹尼列夫斯基对1813年战局不乏一孔之见，波格丹诺维奇的著作更是从书名到内容都令人信服，但仅凭俄国著述显然不能展示德意志独立战争的全景。好在1813年的战争对德意志民族有着决议性的影响，它也毫无疑问地成为尔后百年间民族主义神话的源泉，催生了浩如烟海的各类书刊。

正由于德文资料来源极为丰厚，如何从中拣选有价值的资料，自然成了对研讨者学术才干的严峻考验，利芬对德文资料的运用可谓模范。德国（普鲁士）、奥匈总顾问部在一战前夕完成的优秀著作遭到了充沛应用，不同国度历史学者间难免产生的分歧则得到恰当的处置，他以至在书中如此概括处置准绳，“总的来说，置信俄国官方历史赞扬奥军时的话是一个不错的阅历规律，反过来也是如此。在怀有疑问的时分，弗里德里希（普鲁士总顾问部上校）常常是个极为公平和中立的仲裁者。”

此外，十九世纪的俄国还具有庞大的非俄罗斯人精英阶级，他们中的许多人亲历了战争，用德文乃至法文写下生动的回想与著述。书中一再呈现的托尔、欧根等都给人留下了深化印象。

在吸取了俄文之外的各类著作营养后，利芬得以分开俄罗斯民族立场，具有更为宽广的视野，从更高的角度全方位审视俄国击败拿破仑的进程，在第十五章“结论”中得到了与亚历山大近乎分歧的见地：“俄国和欧洲的保险是彼此依赖的，时至今日这一点依然正确。”

利芬擅长从历史学家的“上帝视角”中止归结总结，他自己也曾指出“本书的中心内容是对大战略、军事行动和外交的研讨……是对君王和战争的研讨。”但是，作者真实过火谦逊了，书里同样有着丰厚的经济、机构树立、军事社会学内容，此外本书对战争中的虫豸视角，乃至人性侧面有着精彩的描画。

关于一部讲述史诗性战争的历史书而言，大部分资料无疑源自军人（特别是职业军官），他们身处惜时如金的军事机器、已在一定水平上被人格化的部队单位中：士兵会死亡，但团就像不死之身一样继续战役，环境请求军人以镇静乃至冷漠的公文词汇描画千万人的斗争。军官所受的教育引导他们以为，战争是残酷而刺激的游戏，遵照着高尚而恒定的规律——而绝大多数军官也希望他们的下属士兵如此思索。但是，战争固有的非理性意味着它将经常冲出规律轨道。

利芬对这一点知之甚详，他的叙说在令人毛发耸立的庞大伤亡数字和战争整体场景之外，不时引入他竭尽所能挖掘的军官个人乃至普通士兵的视角--他的叙事最终大获胜利。俄军骑兵“一勺端起”溃退的法军固然可谓宏观上的生动，但拉多日茨基笔下法国士兵在被冻死的那一刻正奋力扯出死马的肝脏，则能让人更深化地体会两军士兵所阅历的灾难。瓦豪苦战最终取胜后，俄军青年顾问们（他们中的不少人日后成为十二月党）在战场上表演法国剧作家拉辛的《费德尔》；可谓俄军偶像的叶尔莫洛夫侥幸脱身后当即唱起莫扎特的《唐·乔瓦尼》；巴克莱危难关头娴熟运用法语乃至拉脱维亚文；近卫军士兵帕姆菲尔·纳扎罗夫和亚历山大一同痛哭……这一切都令人体会到书中人物的生气勃勃。若说还有什么欠缺，或许就是平民在这场战争的处境并没有得到详尽描画，或许在这一点上，利芬的自谦之词“本书……是对君王和战争的研讨”并不夸大。

□吴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