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工智能的角度解读朱熹理学和阳明心学

从人工智能的角度解读朱熹理学和阳明心学

来源：通院BIGAI

作者：朱松纯

朱松纯

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讨院院长

北京大学讲席教授

清华大学基础科学讲席教授

全球著名计算机视觉专家、统计与应用数学家、人工智能专家。

1991年毕业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1996年获美国哈佛大学计算机博士学位，2002年起任美国洛杉矶加州大学（UCLA）统计系与计算机系教授，UCLA计算机视觉、认知、学习与自主机器人中心主任。

2020年，朱松纯教授回国筹建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讨院，探求“小数据、大任务”的全新人工智能研讨范式，构建计算机视觉、认知科学乃至人工智能科学的大一统理论框架，研发通用智能体。朱松纯担任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讲席教授，在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成立“通用人工智能实验班”（即“通班”），面向人工智能未来展开方向，培育通用人工智能方向的“通识、通智、通用”型国际顶尖复合型人才。

目录

第一节 引言

人生轨道：跃迁与升华

苏轼的哲思：人生的意义

什么是活明白

当今学子的困惑

第二节 初读文学《赤壁赋》：横槊赋诗

第三节 重读学术《赤壁赋》：清风明月

做学问的实质——登无人之境、享清风明月

第四节 再读哲学《赤壁赋》：“心”与“理”的均衡

人生的有限和无量

出世与入世：“心欲”与“天理”的均衡

从人工智能的角度解读“心”与“理”的均衡

终了语

本文由来

附录：在讲座上的问答摘编

道谢

引言

1.1 人生轨道：跃迁与升华

人生一世所追求的，用世俗的言语来讲，无非三个层次：

第一就是活着，这对应于马斯洛七层需求理论（hierarchical theory of needs）的最低两层物质需求-- 生理战争安。

第二是想活得好，对应马斯洛说的中间两层社会需求 -- 爱与认同，威严与名声。

第三是追求活得有意义，或者说，活得明白，这对应于马斯洛的三层高级的肉体需求 -- 猎奇与了解，审美，完成自我潜能与价值。

人生的终极价值能够分为两种：无量或有限。

（1）无量而位列不朽。这是指个体的价值和影响力经过一代代人不时地传送，假定种群、文化不灭的话，在无量的时间和社会群体求和（积分），所能抵达的极限是无量大。中国哲学思想历来不置信轮回与天堂天堂之说，从2500年前春秋时期的叔孙豹开端，就树立了“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思想。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的人生目的就是追求不朽。

（2）有限而落入黑洞。大部分个体都价值有限，影响力传播的时空也很有限，人离世之后，落入一个“人生黑洞”，没有任何信息能传出来。年轻的时分想起这个结局，总觉得这难免太残酷了、太恐惧了。为处置这个问题，有人提出广义的社会不朽论，是指个体能够贡献到群体的巨大事业中，完成集体（民族、国度）的不朽，也即历史是由人民大众发明的。

假如我们把这些人生的层次画出来，就有点相似物理学中的原子轨道的能级图。人生不同阶段在这些层级中跳转，主动或者被动，跃迁到新的能级轨道。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就是努力调整、升华自己的思想境地，完成更高的自我价值。

依据原子物理学模型，电子在能级腾跃过程中，能激起出光子Photon，这就是物体发光的现象。人们在能级腾跃（特别是向下）过程中，常常有感而发，也能发出五光十色的“光”，这包含互联网上的吐槽、盛行歌曲和带有审美的诗辞歌赋。 本文要讨论的《赤壁赋》就是苏轼在人生大变局、能级大腾跃（从高向低）的时辰，发出的一道光辉，划破千年的时空，仍能启迪当世。

人生轨道与能级跃迁

1.2 苏轼的哲思：人生的意义

苏轼当年从文坛才子、朝廷命官（知州，主政一方），活得很好、活得有意义的能级，一夜之间被堕入狱，然后贬到黄州，落到他在《寒食帖》中所描画的活着都艰难的“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的困境。在这次人生向下的跃迁中，创作出了《赤壁赋》这样可谓“千古一赋”的文学名篇。黄州之后，苏轼阅历了多次的迂回，他的诗文反映了他在这个上下平稳、仕途坎坷的过程中，内心的挣扎和心态的调整，从而练成了超然物外的达观态度，成就了他“活得明白”的升华。《赤壁赋》中给世人所描画的“清风明月”的境地，是对自然的猎奇与审美，以及他对人生意义的哲思，依旧能与当今时期产生共鸣。

多年来，我不时试图读懂《赤壁赋》的内涵。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积聚，我对《赤壁赋》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有不同的感悟。

少年时初读东坡赤壁，只慨叹其横槊赋诗的豁达气概，开一代豪迈派文风之先河；

而立之年重读，渐体会清风明月的意境，对应于学术人生，夜深人静之时探求无人之境的高兴；

已过不惑之年再读，又喟叹他关于出世与入世的均衡，和人生价值的哲学思索，且感遭到文学、科学、人生的交错和互通。

夜深人静，清风明月，苏轼泛舟长江，思索人生的意义 -- 人活一世到底能得到什么？人生如此渺小、短暂，“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量”，人生价值何在？他在《前赤壁赋》中的自问自答，以及在《后赤壁赋》中神交孤鹤与道士，反映了他当时内心的迷茫。

关于人生的意义，他还有一些想不明白、心有不甘，最后只能在含混的思想中睡去 -- “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我置信很多人思索过同样的问题，也就有过同样的阅历：想不分明，还是“洗洗睡吧”……

本文试图用人工智能的认知架构模型，来解读苏东坡在《赤壁赋》中的出世入世的困惑，讨论人类如何调整心态，抵达“心”与“理”的均衡。有人会问：这怎样跟人工智能扯上关系了？

通用人工智能研讨的目的就是要发明有自主的感知、认知、决策、学习、执行和社会协作才干，契合人类情感、伦理与道德观念的通用智能体（Agents）。

这样的智能体要有自主的认识，有三观，就算是智能体的三观与人不一样，他们也要能了解人类的三观。不同于过去2000多年来哲学家、思想家、国学家、美学家所给出的解答，研讨通用人工智能的科学家必须拿出认知架构、数学模型，用数学的言语分明地表白并能剖析三观与思想的过程。所以，我们希望经过这样的架构与模型，用“重构”的方式来解读苏轼的心理活动，试图架起人工智能研讨与中国古典人文哲学的沟通桥梁。

个体的思想活动与行为决策遭到两大要素（模型、表白）的驱动，分别对应于中国儒家两大派系的思想：

程朱理学， 注重“天理”，这包含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物质世界的“物理”，对应于人类的直觉、朴素的物理模型 （Intuitive physics），和人文社会的“伦理”与社会规范 （ethics and social norm），后者对应于人工智能的行为决策函数所产生的行为方式。

陆王心学，这里能够了解为内心的愿望，暂且称作为“心”。现代的言语称作价值观。人工智能的言语称作价值函数或者功利函数。机器学习范畴针对细致小任务而定义的“目的函数”、“损失函数”是其中的一种。

“理”的规范与“心”的愿望，这两者常常是不分歧的，有矛盾。这个矛盾是人类作为高级动物，痛苦的本源。当人的个体才干、社会角色、位置，或者社会环境发作转变的时分，心态的调整就是“心”的愿望与“理”的规范之间要达成一个新的均衡，重新定位自己。《赤壁赋》反映了苏轼在人生大变局，心态大调整之时的内心活动。

要真正达成“心”与“理”的均衡是很难的，孔子说：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 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这里的“矩”指规矩，也就是社会规范，是天理对人的约束。这句话能够了解为，自己心中想做的与社会希冀你做的，达成分歧了。作为圣人的孔子，要到七十岁才干抵达“天理”与“心欲”的均衡，可见这是多么艰难。包含对天理的更深化认识，心欲的衰退与调整，以及对二者互为因果关系的了解。

那么，“心”与“理”这一对关系中谁是主导？这是东西方哲学的一个十分深化的议题，也是迈向通用人工智能、给机器人树立三观的关键问题。我们在后面的章节会展开讨论，希望由此解读苏轼当年的心理活动。

从人工智能模型角度看，“理”与“心”作为两种函数，它们的相互作用就是前面提到的人生轨迹跃迁中“发光”的数理机制。心与理的不同组合，产生不同的“光”，也就表示了人的格局。

在人生轨道的跃迁中，苏轼是一个正面的典型，让我们感遭到了他思想的光辉，遭到后世的敬重。历史上更多的是背面的例子，不少历史人物没有能够在变更到来之时及时做出调整，值得我们思索，这里不举例。

在进入主题之前，我先来解释一下，什么是本文所说的“活明白”。

1.3 什么是活明白

关于立志做学问的人群，以前社会上叫做 “学问分子”，原本的目的应该是辅佐人类活明白。下面这张图是多年前哈佛大学寄给校友的一个书签，我不时保存着，它是荷兰籍哲学家斯宾诺莎的一句名言：

“人类所能企及的最高活动就是为明白而学习，由于明白了就取得了自由。”

哈佛送给校友的书签

关于普通人来说，想不通的事情，就懒得去想，退回到活着、活得好的物质和社会能级。有更高肉体志向的人，追求思想的自由。想不明白的觉得就像是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不得解脱，相似“幽闭恐惧症”。读者假如想体会这个“幽闭恐惧症”的滋味，能够读一下屈原的《天问》。

上图是《天问》文言译文的开头部分。屈原那个时期，有太多想不分明的物理现象，当时神话传说的创世理论与模型，漏洞百出，基本无法解释他所察看到的自然现象，他想活明白一点，但是求而不得。从《天问》能够读出来，他问的都是物理学的宇宙来源等严重科学问题，可是没有科学的伎俩来回答，万分苦恼。后面我要谈到，活明白真的是人生到了一定层次（马斯洛第五层，猎奇）的严重乐趣、收获与意义。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直接翻译就是：早上明白一个道理，晚上死了也值啊。不外我个人估量，孔子说的闻道，是指社会伦理，他不太关怀自然科学的定律与模型。

谈到这里，顺便要说几句，以屈子为代表的楚文化，是中国的一个亚文化，历史上催生了很多优秀的、在重要历史关头勇于探求谬误的人物，这明显不同于以孔子为代表的北方主体文化。

中国主体文化不倡导去讨论《天问》中那些想不明白的时空问题。好比，

"六合之外, 圣人存而不论 六合之内, 圣人论而不议。”

——《庄子·齐物论》

又好比，《论语》中，季路问事鬼神。

我们今天在大学里面搞研讨，就是要追根溯源，开辟新的空间Space，探求模型在时空推到无量大与无量小之下的特征。而孔子却直接浇灭了学生的猎奇心。从这个意义上讲，孔子是优秀的人生导师，思想辅导员，却未见得是一个好的科研导师。

中国民间传播的“难得懵懂”的聪慧，是有历史渊源的。很多人就不想活明白，有些人明白很多事不能探求，搞明白了反而只会带来心理上的担负，不能采取行动（actionable），大多数时分只是徒增懊恼。所以，痛快就装没看见，装不知道。“麻木自己”是智能体（包含人）在 “心”与“理”博弈中达成一种短暂均衡态的有效措施。麻木的措施有酒精，用化学措施阻止理性思索，也有鲁迅先生说的“肉体胜利法”。我的意义是，这些心理活动的现象，都需求而且应该用人工智能的模型来解释。

1.4 当今学子的困惑

2020年底，我读到北大临床心理学博士徐凯文教授的一篇调查论文，讲演称，有四成身在顶级学府的大学生呈现了所谓的 “时期空心病”现象，“十分优秀的年轻人，在长大过程中没有明显创伤，却感到内心空泛，觉得不到生命的意义和活着的动力”。近又看到一篇面向万名科研工作者的问卷调查，发现大约1/2的研讨人员有焦虑病症。

这两份讲演折射的是由应试教育竞争和功利的科研学术评价所产生的社会现象。大多数青年学生对选课和分数锱铢必较，而关于科学前沿的探求反而犹犹疑豫。学生选容易考高分的课上，青年教授选容易发文章、获高援用率的方向立题。这名义看起来是在优化自己的途径，其实质是缺乏信仰的表示。由此招致的外在表示是短视、缺乏勇气，赢在部分与眼前，输在大局与久远。

人们常常埋怨我们的科学研讨缺乏原创，其实，缘由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不少科研人员在活着、活得好层面被各种评价指标牵制住了，在活明白的层面还不够。

从外因看：在物质和社会世俗的层次，政府主导科研与高校，在活着、活得好这两个层级树立了各种细分的能级、阶梯，把科研人员的工资收入、提升通道与这些指标、帽子挂钩，深化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政府参与组织的会议，排座位、活动的报道都必须严厉依照这些帽子、阶梯的等级来排序。这本意是对科研的注重，但也一定水平干扰了学术的习尚与次序。

从内因看：长时间的这种挂钩就构成了科研习气，很少有人能够抗拒这些考核与评价的指标，跳出圈子，去追求科研的初心 -- 辅佐人类活明白。兴味被浇灭，身心俱疲之后，用一个新名词来说，赶紧找个中央“躺平了”。当大家都去追求有限的物质和社会功利目的，就汇集在一同、散不开，构成了内卷与焦虑。

当前，全国的科研机构与高校正在展开“破五唯”变革，力图废弃“唯论文、唯帽子、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的人才评价规范。但如何培育和认定“人才”，如何资助和评价科研“成果”，大家普遍还比较困惑。

初读文学赤壁赋：横槊赋诗

苏轼出生于四川眉州，20岁中进士，在北宋朝廷与文坛惊动一时。

公元1079年，42岁的苏轼任湖州知州时，遭人陷害，卷入“乌台诗案”文字狱，后经多方救援得以释放，被贬湖北黄州任团练副使（中央民兵武装部副部长），跌落至人生低谷。从活得好、活得有意义，跌落到活着艰难的层次。到黄州后，他和家人一同开垦城东一块坡地，种地以贴家资，始称“东坡居士”。公元1082年-1084年间，他连续创作了《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后赤壁赋》、《寒食帖》等诗词与书法，在中国文学与文化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此，中国有了苏东坡。

明代书画大家董其昌以为《赤壁赋》在文学史上的位置可与屈原的《离骚》相媲美，《寒食帖》的书法价值上可与王羲之的《兰亭序》相当，开一代文风之先河，后人难以超越：

“东坡先生此赋，楚骚之一变；此书，兰亭之一变也。宋人文字俱以此为极，则与参参，知所藏名迹虽多，知无能逾是矣。”

南宋《风月堂诗话》则以为：“东坡文章至黄州后，人莫能及”。

苏东坡终身命运多舛，在一次次人生不时转轨的过程中，他的诗词就像是能级跃迁时激起出的一道道光辉，传播千年，也成就了他人生最大的价值，抵达文学“不朽”的境地。

从名义上看这些诗词，苏东坡显得很淡定，超然物外，说什么：

“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但是，他在情急悲痛之中写下的《寒食帖》裸露了他真实的境遇与心情，此时的苏轼生活困顿、欲哭无泪。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 苏轼 《寒食帖》1082年

这个被称作“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其价值之一就在于它毫无掩饰地记载了苏轼当时的状态。

说到这里，顺便讲一讲我对书法观赏的了解。往常有些人想用人工智能来自动生成书法，用不同作风的字去锻炼神经网络，希望能够输出相似的字体。显然，这些神经网络不可能懂得这些字的语义、更无法体会其中的情感。几年前，一位MIT的教授来UCLA讲座，显现了两组文字（不是中文），一组是人写的，一组是人工智能模型合成的，大家很难猜出来哪一组是合成的，这样就经过了所谓的“图灵测试”。我坐在听众席上，一眼就猜出来了。他问我怎样猜出来的。我猜的措施是，自己想象着握笔写字的过程，人是用一只手握一支笔依照一定次第写，这里面就有次序和停顿。当然，写书法还得停下来蘸墨水。而计算机生成的时分是喷墨，更细致一点说，是最底层产生式神经元的感受域的向量的线性叠加，完整不受这个动作、墨水的限制。这两者在图像上固然只需极端细微的差别，但是在整体的 感知 + 认知表白上却相去甚远。

用我自己的模型言语来说，你看到的是一幅图像（这是信号）I，你首先得到的是这个字的一个感知的解译图（parse graph），记作

, 并由此重构、想象出写字的人的动作和心情，得到一个认知的解译图。

越是懂书法的人，能够体会到的认知的部分就越多，以至能够重构苏轼当时捏笔行文的姿势，去体会他当时的心境，进入到与古人对话的状态。这些书法（感知）之外的东西（认知），要靠人去想象（俗话称作“脑补”），这也正是它所包含的价值。越是有阅历的书法家，脑补的就会越多。我把这些人运用阅历、客观想象的部分称作智能的“暗物质”（Dark Matter of AI）。

不光是书法，人看到椅子会想象自己坐上去能否温馨，看到杯子，会想象手怎样去把杯子拿起来，这些都属于认知解译图的部分。

除了书法、人工智能作诗、编曲、作画，都存在相似的问题。假如一个智能体没有客观的价值函数、没有客观的情感、不能想象人的行为动作，它就只能停留在粗浅的图像层面 I，这些神经网络模型以至到不了感知名义，更不可能抵达与人构成深层次共鸣的认知层面。

回到苏轼和他的《赤壁赋》。和大多数人一样，我第一次读到《念奴娇·赤壁怀古》，是在高中的语文课本里。当时对这首词的了解，仅仅停留在读词的内容和豪迈派的文风。教员说，苏轼应该知道赤壁之战并不是发作在黄州，往常这里直接就叫“东坡赤壁”了。见图右上角的确有一个赤色的岩面，后来长江改道，不从这里经过，变成了一个湖汊子。

本文作者2020年9月回国后，再访松风阁

我的家乡在湖北鄂州，三国时期孙权在此建都，称作武昌（企图是因武而昌，是武昌鱼的原产地），与黄州隔江相望。地处长江中下游，江面开阔，水流平缓。完整没有诗词中描画的：

“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

这样的气势恢弘的大局面。后来有很多书画大家依据苏轼的文章来作画，产生了一些气势澎湃的赤壁场景，其实都是不契合天文状况的想象。

当地独一的山是鄂州的西山（樊山），上图的左下角照片是我站在山顶的亭子上拍摄的， 背地的江面和整个黄州十分平整。西山上有一个很有名的亭子“松风阁”（上图的右下角），因宋代著名书法家黄庭坚的《松风阁诗帖》而出名。1102年，黄庭坚在此过夜，听松涛怀念亦师亦友的苏轼，当时苏轼曾经过世。

苏东坡两次夜游赤壁，写成《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就被供奉在赤壁公园的二赋堂，正面是《前赤壁赋》，背面写着《后赤壁赋》。固然说《念奴娇·赤壁怀古》很容易了解，但是《赤壁赋》关于年轻人来说是很难读懂的，缺乏人生阅历，就无法体会苏轼的心境。这一点就像前面提到的关于《寒食帖》书法的观赏，需求依据自己的阅历来脑补这其中的。

总体来说，《赤壁赋》给年轻的我留下了两个思索的问题：

（1）作为一个文人，苏轼为什么在此时此地多次念念不忘曹操、周瑜？

（2）怎样有人能够仰仗几百个字，就能流芳千古，抵达不朽？

相比之下，我们往常写的论文，常常3年之后就没人再读了，更有甚者，就算是网络上惊动一时的热搜，一周、一月之后，就再置之不理，更何况是千年之后呢。这太神奇了。

前文提到我小时分关于人生黑洞的恐惧，《赤壁赋》算是给我指了一条出路，看到了人生价值的一线希望。大约这就是人文之乡风对青年学子的影响了吧。

作者于1986年8月，接到中国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后，赴合肥之前游黄州赤壁时照的老照片，背地是苏东坡像。

重读文学赤壁赋：清风明月

等我过了而立之年，读完博士，2002年当上了终身教授，重读《赤壁赋》，开端领悟到两首《赤壁赋》所描画的清风明月意境之妙。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前赤壁赋》 1082年农历7月16

“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

——《后赤壁赋》 1082年农历10月15

苏子夜游赤壁图，画作出自吉林艺术学院 温国良教授

苏轼的行为，就算放在今天，也曾经是离经叛道了。他曾经44岁了，挑的日子是农历七月十六，满月之时，深夜抱着酒坛子和鱼，泛舟长江之上，在江中心烧烤，又是吹箫、朗诵诗歌，又是登岸、攀爬岩石，然后长啸之声划破长江之上沉寂的夜空，最后还在江中睡到天亮。

近年来回老家的时分，我也几次想去体验一下，驾一叶扁舟夜游长江，可惜周围无人附和，大家都劝止。在中国，要行离经叛道之事特别艰难。

我上大学的时分，去合肥的交通十分不便，坐大轮、顺江而下，到安庆上岸转长途汽车，或者到芜湖转火车。大轮在长江上缓缓而行，要走一个晚上。我站在甲板上，皓月当空，看两岸山峦起伏，思索自己迷茫的人生道路，轮船的汽笛声划破夜空，更是让人万分难过。完整没有苏轼那种潇洒的、诗情画意的局面，更没有他那种横槊赋诗的豪迈气概。

3.1 做学问的实质 —— 登无人之境、享清风明月

苏轼从朝廷大臣、文坛名士变成一介民夫，放浪山水，“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突破传统文人的思想和行为的约束，进入一个崭新的思想自由的空间，从而开创出被后世士大夫阶级所推崇的“清风明月”的境地，抵达了他自己和中国文学创作的高峰，成为永世。中国近代文学家林纾（1852-1924）评论《赤壁赋》：“巧妙无以复加，易时不能再作”。

我对苏轼的清风明月意境，有两重了解：

（1）做科研的实质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探求前沿，登无人之境。

用数学言语来讲，科学研讨实质上就是找到新的空间（Space），这里有它共同的元素、结构、测度距离和美学，这个空间能够是一个笼统的数学空间，也能够是一个图像空间，几何外形的空间，或者感知、认知的空间。科学研讨的目的就是探求与领略这种空间的结构、奇妙，把它描画出来。我的导师之前研讨代数几何，是一位菲尔兹奖取得者，他引见自己数学研讨的阅历： “就像找到一扇门，翻开以后，进入一个花园，然后把这个花园的结构理分明，展示给世人”。

苏轼是历史上第一个描画这个赤壁场景（清风、明月、江流、断岸、吹箫、吟诗…）的文人，假如还有后人效仿，就没有新意了。

（2）科研人员能取得的常常只是享用清风明月的过程与阅历。

苏轼在《前赤壁赋》的最后一段交代：他在江面上想明白了一件事，人一辈子到底能得到什么呢？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固然说，往常不少科研人员能够拿到技术发明专利、开公司挣钱，但关于探求基础和前沿的科学家，他们更多的是享用这个“清风明月”的阅历和过程。话说回来，人们挣了钱，然后花钱旅游、坐过山车、看电影、去山上滑雪，其实买的也只不外是一种阅历。科研人员假如阅历了清风明月这个过程，那自身就是享用了，不是吗？更何况这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自然捐赠。

我以前常常在实验室待到很晚，然后开车回家。在空阔的高速路上，头顶着一轮皓月，翻开音乐，一路狂奔，特别是调通了代码、想通难题之后，心情酣畅，特别享用。下面我再举一个例子，解释一下科研的享用在于过程与阅历，而不是结果。

我以前跟我的学生分享过读海明威《老人与海》的感悟。这篇小说很质朴，人们把它当作一个寓言故事，不同背景的人，会读出不同的感悟。主角是一个贫穷的、生活在古巴的老人（这里我们把他寓意为一个缺乏经费的科研人员），靠一艘小船在大海打鱼为生（科研探求）。一次偶尔的机遇，他钓上了一条庞大的鱼，被鱼拖到了深海（无人之境），经过日夜的格斗（加班加点的科技攻关），终于制服了大鱼（庞大的科研发现）。但是，他的船太小了（平台、队伍、资源都有限），装不下这条大鱼，只能把鱼放在水中拖（文章没有发表，或者是只能发表在小众的期刊上）。结果，鱼的血腥引来了一群鲨鱼（商业开发、大资本），沿途把鱼肉吃了个洁净。精疲力竭的老人终于抵达岸边，把一个庞大的骨架拖上海滩。天亮了，岸边路过的人们，看到这个骨架，谈论纷繁。

这个老人固然没有吃到鱼，但他取得了这次打大鱼的阅历。探求科学前沿的科学家大抵如此。现代社会能够为有创新成就的科学家提供越来越好的生活环境，而作为有理想、有情怀的科学家，活得好不是主要目的，应该升华到活明白，追求做出巨大的贡献。

我在2017年曾经写过《学术人生：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一文，当时在这篇文章中我经过“爱因斯坦评论做科研的三种动机”以及“科学研讨的三个时期与战略定力”两小节，讲述了做科研的实质与定位问题，进一步论述了“清风明月”是一种高级的审美与价值选择。这里就不重复了。

理想世界中，真正醉心于“清风明月”的科学家十分少，至于能否获奖、能否有很高的援用并不重要，著书立说、成就经典才是对这些学者的贬责。唯有如此，才能够沉潜于学术研讨、深耕于各自范畴，化幽壑之潜蛟，待大浪淘尽，已斩波千里。

再读文学赤壁赋：“心”与“理”的均衡

过了不惑之年，再读《赤壁赋》，就能够体会到苏轼在长江之上的哲学思索了。

第一节开篇提到过，个体的行为同时遭到天理与心欲的驱动，这两者的不分歧是招致人们内心痛苦的本源。当人的社会角色或者社会势态发作转变的时分，心欲与天理需求达成一个新的均衡，不是每个人都能顺应这个转变、达成这个均衡。《赤壁赋》反映了苏轼在变局之中，心态调整之时的内心活动。他纠结于两大问题：

入世和出世的均衡：当年苏轼曾经44岁了，人生下半场是积极奋进（似乎又没有了平台和机遇）？还是随遇而安，继续发明各种东坡美食？

有限与无量的问题：人生终极价值如何结算、定论？这是所谓的中年危机，每个想活明白的人到了中年都要面对的问题。

下面，我对这两个问题做一个解读。

4.1 人生的有限与无量

苏轼在《赤壁赋》中，对有限与无量的思索贯串一直。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是诗人慨叹个体的渺小。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量”

是诗人慨叹个体生命的有限，羡慕自然之永世。

从博弈论的角度来讲，针对有限轮次的博弈，与无量次博弈，博弈的战略是完整不同的。假如我们认识到人生的短暂与渺小，是不是就该及时行乐，那么斗争的意义何在？所以，他想到了曹操当年：

“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逆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又想到了《念奴娇 赤壁怀古》中的周瑜：

“ 英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人生的有限与无量是一个困惑人类的基本问题。

在西方文化的源头，以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哲学家，主要聚焦在学问的表白与逻辑的推理，这在后来展开成为数理逻辑、方式言语，构成了人工智能的前30年的主要理论框架。但是，这一套学问体系到了雅典后期，就让位于基督教的宗教故事了，由于宗教对这个搅扰人类的问题给出了一个解答。新约中记载，耶稣门徒St. Paul到访雅典，与希腊的哲学家展开争辩，最后宗教获胜 （取得大众的跟随）。基督教的上帝和天堂的信仰，关于搅扰人类的终极问题至少是给出了一个答案。

新约Clement福音中明白提出:“human philosophies can reach partial truths, but these philosophies must be assisted by faith。”他们认识到，人类哲学（特别是讲务实证的科学）永远只能是触达部分的谬误，剩下的部分要由信仰来辅佐回答。他们以为这种信仰就是一种道德的纯真化（moral purification）。

在东方思想中，我们不置信鬼神，也不置信什么来世今生。有人会问，佛教不是也有六道轮回的思想吗？据我的一位熟习佛学的博士生通知我，其实这是世俗社会对佛经的一个长期的误解。佛学中的“三世今生”， “六道轮回” 原本都是代表人的思想状态、心理状态的变更、跳转，经过比方的方式来解说这些状态。结果世俗的人就把比方当成真的了。好比，六道中：

“饿鬼”是指人处于物欲贪婪的心态中；

“阿修罗”是指人处于自大自傲的状态中、用今天的话来讲，个人收缩的心态；

“畜生”是指人处于非理性的、激动的状态；

“天堂”是指人处在痛苦、无法解脱的状态，等等。

佛学修行认识到，人处于不同的心态下，决策函数与价值函数有所不同。

绝大部分中国人没有生死轮回、上帝天堂等宗教信仰，特别在儒学思想自汉代确立了主导位置后，功名利禄成为了社会精英的主要追求目的。前面提到过，孔子反对讨论那些想不明白的时空与来源问题，倡导“圣人存而不论”。儒学在后世的展开中，也并没有对生死和无量中止解释，而是强调当世的社会次序与个体行为规则。

从现代科学的角度解释，生命体的无量能够体往常几个方面：

生物信息：个体基因在人群中的传播。

物理信息：人的活动在物理世界留下、除了地球上的痕迹，还有图像经过光发送到宇宙中，若干光年之外的星系或许能在若干年后看到。

智能信息：思想、行为、价值取向等等，好比，《赤壁赋》在人世间的传播。未来，随着人工智能的进步，可能复制一个虚拟的个体，从而完成人的永生，当然，虚拟个体是有了，假如后世无人访问，那还是没有作用和意义。

这三者之中，抵达无量最靠谱的措施应该还是第三种：智能信息的无量传播，以及对人类整体价值的提升。

接下来，我们就来到了本文的中心部分，由下面的4.2节 和 4.3节论述“心欲”与“天理”的均衡，其中4.2节从哲学的角度引见这个概念，4.3节从人工智能模型的角度给予进一步的论述。

4.2 出世与入世：“心欲”与“天理”的均衡

出世入世之说源自佛学，不同佛学派系有不同的解读，本文采用世俗的说法。入世指积极的人生态度：客观上愿意维持更多的社会关系，承担更多的义务、力图有所作为。出世指消极的态度：逃避某些社会关系与义务，挣脱群体与社会规范的约束，过喧嚣悠闲的日子。历史上一个有名的例子是东晋时期的陶渊明（365-427）。

那么到底是要出世还是入世呢？儒家倡导所谓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赤壁赋》反映了苏轼在人生变局中，关于“入世”的无法，和关于“出世”的不甘。他和陶渊明的价值取向是十分不同的，苏对陶有很高的评价，但他究竟没有把黄州东坡当作桃花源。陶渊明更多是关注自己个体生命的体验，在官僚体制中受挫之会，心灰意冷，开启自得其乐的田园生活。苏轼固然蒙冤入狱，被贬到一个凌辱他智商与才气的位置上，但他没有任劳任怨，也没有消极避世。《赤壁赋》关于人生意义的思索比《归去来兮辞》要积极、深远，这或许是为什么苏轼遭到后世更多的敬重。

前面提到过，个体的行为同时遭到天理与心欲的驱动，心态的调整实质上就是 “心”的愿望与“理”的约束之间的均衡。这是东西方哲学讨论的深化问题，也是通用人工智能需求处置的重要问题。

下面引见一下这个哲学讨论的主要概念。

4.2.1 鹅湖之会 – 理学与心学的第一次交锋

在《赤壁赋》著成93年后，南宋1175年，在江西省一个叫做鹅湖的小镇， 记载了中国思想史上一次重要的争辩。史称“鹅湖之会”，由理学代表朱熹和心学代表陆九渊盘绕“理”与“心”的关系展开了一场争辩。

鹅湖之会 1175年（网络图片）

首先要说一点，在10年前，作为一个理工科的科研人员，我对所谓什么理学、心学是不以为然的，看不懂，觉得莫明其妙。但是，自从开端思索通用人工智能的大一统之后，我才认识到这是多么中心的问题。

我以为“鹅湖之会”才是中国历史上真正的“华山论剑”。顺便提一句，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的故事背景是南宋，经武侠迷考证，金庸小说的第一次华山论剑发作在1199年，也就是同一个时间点。

儒家思想从一开端就制定了“三纲、五常、八端”等基本的社会伦理规范与礼仪制度，以及“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入世的道路图。到了南宋时期，由于外来的佛学有更宏观、完好的理论体系，唐代的禅宗六祖慧能又把佛学与中国社会理论相分离，普遍传播。传统的儒学曾经势微了，儒学家从程颖、程颐开端了改造运动，希望重振儒学，这然后分出两派：理学与心学。

缺乏这些哲学概念的支撑，特别是完整没有现代数学的工具，苏轼在1082年很难想明白入世出世的基本问题。

4.2.2 理学的“格物致知”：从数据到模型

理学的代表人物朱熹（1130-1200）主张“理”是自然万物和人类社会的基本规律、基本规律，世间万物包含人在内都需求依照天理来约束自身的行为。我们后世讲的自然科学，如物理、生理 社会科学，如伦理ethics和社会规范（social norm），都应该属于朱熹所讲的天理的一部分。

那怎样认识天理呢？朱熹开出的处方是儒家的措施论 --“格物致知”。认真察看事物，相当于数据搜集，然后提炼出学问，也就是今天的数理模型。 格物致知实质是就是从数据到模型的学问发现过程，就是今天人工智能所讲的：Knowledge Discovery：From Data to Model。

可是，怎样完成这个目的呢？朱熹当年不可能提出统计模型、机器学习的算法，所以，他的学生相当困惑，包含之后明代的王阳明（1472-1529）也埋怨，他没法经过格物，好比肉眼察看竹子的生长，而得到竹子的理（模型）。但要据此承认格物致知的思想，是完整没有道理的。朱熹只不外是远远超前于他的时期了。

下面我来举一个格物致知的共同例子，十分有历史意义，也阐明中国800多年前的哲学思想与现代人工智能是直接关联的。

有一次，一名学生问朱熹到底什么是“理”，朱熹被逼到墙角了，指着说话的桌面说，你看树的纹就有理，这就是所谓的 纹理（英文texture）。当年看到这段对话，我不由赞不绝口 -- 由于这是计算机视觉乃至现代机器学习的一个本源、发端的问题。

我来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义，好比杨树的每一块木板花纹都不一样，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杨树（下图左）；同样，柳树的木板，每一块不同，但是，我们一看就知道属于柳树（下图右）。

我们今天铺地板的大理石，每一个方块都不同，但我们看起来是同一类。

那么，到底是什么“理”（模型）来判别两块“纹”属于同一类？

数学上讲，杨、柳、大理石，这样的概念C分别就对应于一个图像 I 的汇合

，是一个等价类:

我们能够以为，人脑一定是从图像中提取了某些特征与统计量

, 离散化之后，表白成为一个高维的向量。同一个等价类的图像具有一个共同的向量数值

。

朱熹在1160年左右被问到而回答不清的问题，800年后，到1960年被贝尔实验室的一位著名的心理物理学家Julesz重新提出。后来我把这个叫做 Juelsz 之问（Jules question）：

“是什么图像特征与统计量，使得人眼以为两幅图像的花纹看起来是一样的？”

这个问题把视觉问题转化成为一个数学问题，Julesz开启了一系列的心理物理学的实验， 这些实验为计算机视觉的开创者David Marr（马尔）在1970年代末开启视觉计算理论提供了重要依据。1980年代末，以数理逻辑为基础的人工智能走到了道路的止境，人工智能进入所谓的寒冬期。而这个时分，计算机视觉等学科得以展开，统计建模的理论悄然开端了。而纹理texture的模型的确是统计建模理论里最早被攻克的问题。

由于纹理是一切物体都有的表观特征，80-90年代计算机视觉的很多学者都研讨过这个问题。到了1995-2000年，这个问题被我和协作者用一系列文章较为完好地回答了，这也是我在哈佛大学博士论文的一部分。

上面的大理石图像，其实是1996年我博士论文的一个实验结果，左边是察看到的一幅大理石纹理图片，右边是计算机依据统计模型用马尔可夫链蒙特卡洛（Markov Chain Monte Carlo）随机游走法从等价类中采样生成的结果。假如人眼看出来是一样的，就考证了我们找到了这类纹理最大的共同特征和统计量。下面这张图是更多的结果：左边是察看的水波图像，由此树立一个模型（纹理），由模型自动采样生成中间和右边的两幅图像作为考证。

这个模型的取得综合了神经科学、心理学、统计物理学的很多学问，我这里不宜展开说了。纹理最后就表白成为这么一个概率模型——这就是朱熹当年所需求的“纹理” ！

这个模型里面，F 代表了一个神经元，F*I 是神经元从图像提取的特征。在这个表观模型之上，我们能够进一步树立各种高阶的组成式（compositional）模型，来表白物体的构成、生活场景的规划、人的行为和社会活动的规范。这都是现代计算机视觉、认知科学研讨的范畴。

儒家所提出的人的基本伦理、社会规范（Social Norm），都能够总结成为概率模型。假如我们把人看作社会大系统中的一个个体，其运动和行为就要契合这些模型（天理），如此一来，儒家的“八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对人的行为的规范和约束作用，便与物理学的各种相互作用与力是相似的，最后，都能够表白成为一个综合的 势能函数 U，对应于上面纹理模型数学公式的指数项，我将在下文引见这个势能函数 U。

儒家思想以为，假如一切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都依照天理，即势能函数U来运转，那么社会就调和平稳了，世界就安定了。孔子的理想就是要树立规范，恢复周朝的社会安定局面。

那么，有没有“捣乱”的要素呢？有！那就是人心。朱熹以为，社会之所以“不治”，就是由于人分歧理的愿望太强，招致礼崩乐坏、物欲横流。他进一步提出要“存天理、灭人欲”。这就把理与心对立起来看待了。

4.2.3 心学：心即是理、内圣外王

与“天理”对应的是“心欲”，这是人的各种物质和肉体层面的诉求，包含第一节讲的七层需求：生理、保险、爱与认同、威严与名声、猎奇与了解、审美、完成自我潜能与价值。代表了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是个体客观能动性，也是社会展开的驱动力。我们能够以为，这是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遭到环境、生物属性、激素等共同的影响进化出来的价值体系总和，我把它们记作一个 V系统。与之相对应的是理学的各种势能函数的总和，称作 U系统（包含了客观物理定律和社会规范）。

陆九渊以为朱熹的“格物致知”道路，招致了外在的客观规律与社会规范 U系统 对客观个体内心追求 V系统的压制。他提出了“自吾心达宇宙”的外化道路，将“心”作为个体与所处世界、社会关系的动身点。提出了与朱熹理学不同的修行途径：首先要启示内心，从初心动身，再做到知行合一，强调“自作主宰”，个体依照内心的规则行事。后来，陆九渊进一步主张“心即理，心外无物”。这是一个遭到批判的唯心主义说法。我们不一定要主张“唯心”，但要明白“心”的确是智能的主体。我从研讨人工智能的角度解读，“心即是理”这个结论的意义应该是：

从系统（价值体系）完整能够推导出U系统（社会规范）。

这是一个十分深化的认识，也是当前人工智能展开的一个哲学转机点。 智能体（包含人、人工智能等）都不能被物化成为一个物理系统的元素，而应该由客观的价值体系来主导，而社会规范是第二性的、处于隶属的位置。

到了明代，王阳明继续展开了“心学”的理论体系。王阳明曾困顿于龙场，身处艰困的环境使他深化深思，并设问圣人处此境况将何以自处？也就是在理的规范还没有触及到的新的状况下（novel situations）该怎样办？内心日夜反省，某深夜，王阳明忽然有所顿悟：“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之外者，误也！” 王阳明自此领悟到“心”才是感应万事万物的基本，由此提出心即理的命题，这也处置了此前他对朱熹格物致知说的疑惑，史称“龙场悟道”。借由阳明心学以及其他贡献，后来，王阳明完成了 “立德、立功、立言” 三不朽，成为了儒家所言的“圣人”、“内圣外王”的模范。

其实这个思想，早在禅宗六祖慧能（638-713）的《坛经》中曾经有所暗示了。《坛经》的中心机想是十六个字：

“ 菩提自性，本自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

这里说的“自性”与“心” 范围更广，它包含了前面的价值表示V系统之外，还指人的认知思想的架构与机制（见本文 4.3.4 节中智能体的认知架构图）。

佛是指醒悟的人（泛指“有情众生”，应该也包含醒悟了的人工智能系统），经过参悟内心，能够了悟社会伦理。

慧能关于心在日常生活中的感知、认知、推理的重要的、主导作用，就体往常他出场的一句可堪惊世骇俗的行动：

“ 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智能体首先要“心动”，才干看到“幡动”，心是主体。我们每天走在大街上，对绝大多数的人、车、物体的行为都视而不见。我们看到的只是与我们当前任务（开车、走路、找某个地点）相关联的那些部分。当然， 一切任务又是被心所驱动的，是为了完成价值体系在某些维度的增值。

4.2.4 心与理的关系：对立统一

不难看出，“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存在着对立之处，好比“程朱理学”倡导理或天理是自然万物和人类社会的基本规律，物、人各自之理都源于天理；而“陆王心学”则倡导“心即是理，心无外物，心自身包含着理，伦理根植于心中”。“理学”以为要“存天理，灭人欲”，而“陆王心学”则倡导“人性本善，应该发明本心”。“程朱理学”以格物致知为措施论，知先行后，“陆王心学”则考究从心动身，致良知（V系统），做到知行合一。

我把这两者的途径画中在上图中，分别用红色和蓝色的箭头代表其演进的方向。 “理学”是从由外（数据）而内（模型）的归结法，鹅湖之会时，朱熹主张先博览然后归之于约，以为陆九渊的教法太简易； “心学”则更服从内心，是由内（价值）而外的演绎法，陆九渊主张先发明人的本心然后使之博览，以为朱熹的教法过于支离。

这两者必须相互作用，最后达成动态的均衡，而牵引这个动态均衡不时移动的， 是V系统。总之， “理”和“心”在实质上应该是对立统一的，“心”应是主体 。

留意：与物理学研讨的纯客观模型不同的是，人工智能的模型（理）从一开端就与“心”密不可分。好比在 Julesz 之问中（见本文第4.2.3节），两个纹理能否属于一类，其判别的规范是人眼，这就是客观的（遭到任务和价值主导），而非纯客观的 ！

西方哲学同样讨论“心”与“理”的对立统一性。18世纪，德国古典哲学开创人康德（1724-1804）在《理论理性批判》一书中提出，一个有理性者的道德行为必须是自律的而不是他律的。所谓理论理性，指的是客观意志居首要位置，理性居隶属位置，分开意志，理性不能存在。

“心”与“理”的思索随同了康德的终身，他的墓志铭中写道：

“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索越是深沉和耐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个是我们头顶的星空，另一个就是我们心中的道德规律。”

“the starry skies above me and the moral law inside me.”

到了康德时期，牛顿（1643-1727）曾经用力学定律和万有引力理论把天上和公开物体的运动都统一了 （也就是势能函数的U系统）。这关于宗教信仰是一个庞大冲击，也给康德构成了以上的困惑。在我看来，“头上的星空”代表了依照“天理”来运转的客观世界（U系统），“心中的道德”代表了的人的价值体系（V系统）。

由此看来，东西方哲学关于“心”和“理”的见解、思索、困惑，在实质上应该是相通的。

最重要的是认识到两者之间的对立统一，达成均衡。这个均衡就是孔子所描画的“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也是苏轼在赤壁赋中思索而不得的均衡！

那么，这个均衡是什么？该如何抵达这个均衡呢？

4.3 从人工智能的角度解读“心”与“理”的均衡

作为一名长期从事人工智能范畴的研讨者，近年来，我愈发认识到人工智能的研讨与人文社科哲学密不可分。从哲学层面看，我以为人工智能的展开大致能够分红三个时期。

人工智能的第一时期，1960-1990年，逻辑的表白与推理是主要的理论框架，这得益于西方哲学的源头——古希腊文化，以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争辩与逻辑，后来展开成为紧密的命题逻辑、谓词逻辑，事情逻辑等。

人工智能的第二时期，1990-2020年（及今后若干年），概率建模与随机计算占领了主导位置，这对应于儒学的格物致知，从数据到模型，前面曾经谈到了。

人工智能的第三时期，也就是未来，需求从理学过渡到心学，由心驱动，完成理与心的动态均衡。让我欣喜的是，东方哲学与聪慧，能为人工智能后半场的展开提供哲学层面的指导。

需求明白的是，未来人工智能的展开与人文社科哲学的研讨是互通的。无论是以程朱理学、陆王心学为代表的东方哲学，还是以康德为代表的西方哲学，均试图探求天理和人欲的均衡问题，这个问题也是人工智能要追求的境地。

4.3.1 U系统——外在的社会规范

在我们生活的社会系统里面，假定每个人的状态都能够用向量来表白。那么，社会总体（N个人）状态则是一个由众多个体状态组成的高维向量，即 。其中表示我（当事人）的状态， 则表示除去我之外其他人的状态。在社会中，我们会跟许多人产生社会关系，好比父母、子女、配偶、同事、邻居等，这些个体用 。

马克思说“在其理想性上，人的实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是一个十分透彻的结论。就个体而言，每一对关系

都能够由一个势能函数

表示，代表了某种社会规范，如配偶、君臣、师生等。每个U都能够看作是一个“弹簧”, 代表一种约束与相互作用。某个维度上“弹簧”的作用，是在该维度上坚持一种动态的均衡：假如二者距离过小，会招致推力（合力）凸显；假如距离过大，会招致拉力（合力）凸显。这里我们只说二元关系，多元和高阶的关系也能够有函数表白。

既然与之间存在约束，那么在这个维度上“我”跟“他”发作了作用关系，相当于他对“我”施加了一个力，力能够经过对这个势能函数求导计算得出，即

由于人是社会动物，个体在社会中会接受来自各个方向的力。在社会空间中，其他的人要么是拉着“我”，对我产生促进、激起、鼓舞的作用；要么是推着“我”在走，对我产生抑止、压制、障碍的作用。就个体而言，这两种力的作用方向、大小各不相同，这二者的关系在数学上表示为合力，而个体的行为和选择正是遭到合力的影响。

一个人在整个社会空间中遭到的各个方向的合力 F，能够表白为下式。

其中是一个状态向量，代表一个时空因果的解译图，能够有复杂的高阶相互作用，弹簧只是简化的二元关系，

是个体（我）的社会关系的汇合。

U系统表白的是社会规范（社会请求你怎样做）、社会次序（社会层级结构是什么）、社会等候（社会关系对你行为的等候）。该系统是在长期的社会理论、规则演化、多次博弈等过程中所最终构成的一种稳定的社会规制性力气。人只需在社会之中，就会遭到各种社会规范、社会次序、社会等候即U系统的约束。

中国儒家思想对U系统定义的十分分明，其主体思想是教导个体在社会中如何生存。

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一种经典的U系统表述，描写了君臣（事业）、父子（家庭）两种中心社会关系。君臣之间是一种非对称的关系，也就是：

在现代社会的职业场域，君臣关系也能够延伸成指导-被指导关系。在家庭场域，父与子也是一种规范性力气。除了职场、家庭，还存在亲戚、朋友、老乡等其他社会关系。他们对个体也存在规范、限制性作用。因而，人的担负就十分重，浅显天文解为“活得很累”。所谓活得很累，就是你身边有很多个社会关系、很多个弹簧拉着“你”，或者说，你需求思索多种社会关系。

可见，社会关系具有规范、限制、引导个体行为的作用。一个人的社会关系越多、关系的作用范围越大，则关系在社会中的位置与影响越“重要”。但与此同时，人能够满足他人的需求越多，能够辅佐他人的越多，也就越有成就感，也就是所谓积极地“入世”。儒家的“入世”思想以为，人要接受社会规范来指导自己的行为，好比三纲五常。当绝大多数人都服从这样的规范，社会总体的运转就是调和的，整个社会与国度就会呈现出一种次序与稳态。当然，总是有很多人不甘心这个稳态。

与儒家不同，佛学提供了另外一种个体在社会生存的基本处置计划。

首先，在佛学里面，社会关系被统称为“缘分”。这个“缘分”不是永世的，而是只在一个很短的时空内存在，佛教把这个现象称作为“空”。佛学有一个很强大的口号，叫做：

“缘起性空”

我的解读是：概念来源于“缘”，当木匠把四条腿和一个面板钉在一同，就产生了一个“桌子”。当有人把腿打碎了、拆开了，“桌子”也就不存在了。所以，桌子天性是空的。物理关系如此，社会关系也如此。这里我就不展开说了。

“出世”就是斩断某些“缘分”，使人不再受这些世俗关系的影响，如“尘缘已了”、“斩断尘缘”等说法。当一个人出家，就宣布了他与之前的很多社会关系隔绝了。佛教为其重新定义了社会观、世界观，即重新定义了一种U系统。例如，他自己会有一个新的名字（佛家法号），他称谓一切人都是“施主”，连他的父母、妻子、兄弟、亲戚、朋友也都不例外。

世俗的社会关系被主动斩断后，相互之间的作用力自然也就消逝了，各个维度上各种弹簧的社会作用力均会处于失效状态。出家的个体，减少社会关系约束，于是就进入了一种“出世”的状态。由于断了尘世关系、不再受各种“力”的纷繁扰乱，个体就取得了极大的解放，心灵也不会觉得那么累了。

4.3.2 V系统——内在的价值体系

U系统是外在世界、社会场域的作用力、规范力、限制力，是个体之外的一种系统空间。我们内部还存在一个V系统，在这个V系统空间中，每个人都有着客观能动性，受各种生理愿望、内心信仰等力气的驱动。人在进化的过程中遭到环境、生物属性、激素等共同的影响进化出了价值体系。

人类在很多维度上都存在一个客观价值函数，V系统是定义在很多个子空间与维度上的价值函数的汇合。

价值函数的三个尺度，与内驱力 F （梯度上升的方向）

总的来说，人类具有三个尺度的价值函数：

（1）生物进化的尺度：逾越数十万到亿年。这个尺度的价值函数常常是由基因突变带来的进化招致的，不受当下人类的控制和左右，除非基因编辑技术的展开能够精准到改动我们的价值函数！

（2）文化和宗教尺度：几百年到千年左右。不同国度、不同时期会有不同的社会价值取向，其盛行的文化和宗教也常常不一样。于文化而言，好比中国好几个朝代都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社会民众都会以考取功名走上仕途为荣。对宗教而言更不用多说，不同的宗教对人的价值函数请求大为不同，以至很多都是互斥的。这就是所谓文化的抵触，首先是价值体系的抵触。

（3）个体价值尺度：百年左右。个体有差别，细致定义到日常行为上的价值函数，好比对颜色、滋味的偏好。细致这个V的函数还包含了个体的感知、认知的才干。好比，短视的人与眼光远大的人，V系统就有区别。

依据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边沁提出的“效益准绳”，人的每个行为都是希望在不同的空间或维度上完成价值函数V的最大化。无论是最大化个人的价值函数，还是最大化全人类的福祉，效益最大化都是我们内心的驱动力。这个客观的内心驱动力，就是对价值函数求导，梯度上升，数学表白公式为：

其中，“z”表示流态，代表人处在不同空间的行为函数。浅显来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说的就分别是对 V 和 U 两个系统的求导结果。

4.3.3 U、V系统的均衡统一

那么，在U和V两个系统下，人能否抵达均衡统一？答案是肯定的，无论是佛家消极避世的UV均衡（出世），还是儒家积极进取的UV均衡（入世），人总是要维持一个自洽状态，否则个体就会处于失衡、纠结的内心状态，亦会表示出错乱、紊乱的行为方式。

我们能够用下面的数学公式来表白UV均衡：一边是在U系统中遭到的各种社会关系的合力，另一边是对另一个空间的V价值函数求导（针对某个行为a）而得到的力。

当二者相等，即可求解出均衡状态。

“理”与“心”均衡的数学表白

顺便说一下，我们也能够用概率的方式来定义。但是，用力的方式定义更直观，我在这里不够严谨，也不展开来说了。

当两个力相等的时分，人就抵达了均衡状态，这个均衡就是孔子所言“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状态，即心里想这样做，外界也希望我这样做，二者完成了基本的均衡与分歧。这时分人的心就平和了，佛学叫做“自由”的状态。既知道自己依据内心V系统应该做什么，又知道社会外界的U系统等候自己做什么。

但是假如两者差得很远，就是一种失衡的状态。这就免不了会产生心理上的矛盾。客观行为与社会规范不匹配，就会呈现贯串终身的抑郁、不得志、不幸福心态。

绕了这么大一圈，我们再次回到《赤壁赋》。

苏东坡夜游赤壁的思索，就是一个高级学问分子、士大夫寻求UV均衡态的思想过程与困惑。苏东坡少年成名，早年得志，在京城无疑是风流人物，能够说抵达了“人生巅峰”。在朝廷做高官的时分，他有很多的社会关系，都是社会名流、才子佳人，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其“朋友圈”的人脉、资源都十分高端。一句话来讲，早年苏东坡的U系统很大。

同时，苏东坡早年V价值体系的格局也很大。所谓格局，我这里试图给一个定义，就是说一个人的V系统（价值函数）能够定义在多少空间、多大维度的子空间上。空间越多、维度越大，V价值体系的格局越大。

空间越大，格局越大。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怀”，就是个体在家庭、国度、天下等不同的空间上都定义了价值函数，即在这些空间中，其行为都有内在的、客观的驱动力。这是一种“志自得满、指点江山”的境地，因而，苏东坡早期在U和V等高维空间中抵达了一种层次很高的均衡。这叫做“入世”的均衡，也称为“高配版”的均衡，即U和V都很高且相匹配。就在写《赤壁赋》7年前（1075），苏轼在密州当知州时，描画的就是在大均衡中的心态与气度：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当然，还有“低配版”的均衡，佛家提供的处置计划大约就是如此。佛教的出家修行，能够在两个方面分别降低U和V的空间维度，使二者在“降维”的空间达成均衡。

一方面是降低U系统的成分，相当于把弹簧（U）斩断，隔绝多种社会关系，这样一来，个体需求面对和处置的社会关系大大减少，U产生的外在“压力” 就会十分小。

另一方面是降低V系统的成分，佛教经过对出家人施加250多条戒律，来约束个体客观的行为空间（V），之后再把价值函数V拉平，使其不再对事情做价值判别。正如《心经》所言，“不垢不净”——人不要有好恶、洁净污垢之分，这就相当于把价值函数全部抹平为一个常数，对V求导，产生的内驱力等于0。由此整体的内驱力就会十分小。

这种降维空间的均衡就是“出世”的均衡，这是一种“低配版”的均衡。这是人人都能够做到的，俗称“佛系”。所以，我以为，佛学的思想是给人们提供了一个“肉体层面的社保”，让人人都能完成一种自由的生活状态。

儒家入世的思想强调社会义务，请求高维度、大格局的“大均衡”，如下图，小均衡可能是两个维度（2D），大均衡则可能抵达一百个维度（100D）。

不同维度的大均衡与小均衡

4.3.4 在不同境遇中不时调平U、V系统

苏轼一辈子都在迁移之中：从朝廷（京城）被贬至黄州，东山再起回到京城之后，又被贬到杭州，最后到海南岛，能够说是“筋力疲于往来，日月逝于道路”。他不时在努力调理自己的内心（V系统），力图在不同的位置与环境中（U系统）都能抵达新的UV均衡。例如“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就表示了苏轼的豁达心态，他能够随遇而安、进退自如，能够使客观V系统与外在U系统中止匹配与顺应。同时，苏东坡又欲成大事，完成对国度和人民的志向，即存在入世的愿望很激烈的时分。

苏轼时而想要追求低配版的小均衡，时而想要追求高配版的大均衡。《赤壁赋》一文集中反映出苏轼对自身出路理想的追求与志向，出世与入世的思想矛盾。

一方面他想接受目前的状态，颇为享用当下的UV小均衡状态，闲度喝酒戏舟、侣鱼虾而友麋鹿的悠哉日子。但另一方面他又心有不甘，内在对更高层次的UV大均衡的渴求不言自表，如文章中对三国赤壁的吊古伤今之词句，就反映出他怀有激烈的“入世”愿望。于是在追求大、小两种均衡的矛盾心境中，他沉沉睡去，不知东方之既白。

《赤壁赋》反映了人的一个普遍的心境，是普通人、科学家、企业家、官员，都会在人生中遇到的懊恼。位高权重的人，在位时大U大V，肩负庞大的社会义务，能发明庞大的社会价值。退下来之后，U大部分消逝了，身处在V大而U小的状态，心态难以均衡、不好顺应。要逐步把大V降成小V，以顺应小U，这样才干抵达一种新的动态均衡。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去寻觅一下自己的U和V究竟是什么。当遇到波折的时分，不时寻觅内心的均衡。像苏轼那样，在各种境遇下能做到自得其乐，而又积极向上、向善。正所谓，“穷则独善其生、达则兼济天下”。

顺便说一下，个体有一个（U，V），这代表一个人的人性，群体也有一套（U，V），代表该群体的文化、文化。个体的（U，V）系统与群体社会性（U，V）系统，常常处在矛盾抵触之中。利他性是指个体会盲目牺牲一己的利益、权益、幸福致使生命，以完成某种群体（家庭、氏族、国度、民族、阶级、集团、宗教、文化等等）的请求、利益。好比历史上的荆轲、岳飞、文天祥等人，这里不展开说了。

4.3.5“心”与“理”均衡的认知架构

个体的（U，V）系统在社会通讯（包含交流、学习）过程中，不时更新迭代。这个迭代的过程依赖于人(智能体)的认知架构。 下图表示的是两个智能体 （能够是AI，也能够是人，人机混合）的通讯模型，也就是一个基本的认知架构。这里每个椭圆代表一个客观的世界（最底下的椭圆），或者是客观世界在智能体脑袋中的映射。s是客观物理世界的一个状态，包含物体、场景和人物、行为。每个智能体（AI或人）都有一套世界模型%u3B8（“知”），其空间是一个五边形，以及决策函数 %u3C0（“行”），其空间是一个棱形。关于输入的感知图像 I，依据自己的“知”模型 %u3B8，对客观物理世界状态有一个概率的预算

，同时也关于另一个智能体对物理世界的状态估量也有自己的估量。每个智能体还有自己的价值函数V，其空间是一个方形。

“知”模型和决策函数构成了“理”:U；价值函数则构成了“心”：V。“理”与“心”在这个认知架构里并存。经过交流，智能体之间会构成共同的价值观V*，社会规范%u3C0*，共同常识 %u3B8*。

“心”与“理”均衡的认知架构

所谓“格物致知”，就是双方各自对所察看到的客观世界U系统中止建模，然后经过交流相互了解对方的行为决策函数、价值观，找到差别并构成共识。于是我们就和机器人树立了一个共同的模型，这个模型就是社会规范（U*系统）。我们的V系统在交流中达成分歧的部分，就是社会共同的价值观（V*系统）。

中国古典哲学中关于“心”与“理”的对立统一的争辩被笼统为数学模型后，就能够被以为是关于“U”占主导还是“V”占主导的问题。“理学”以为U是主导,个体行为应同客观世界的天理、运转规则相分歧。“心学”以为V是主导，个体内在驱动力是第一性问题。

前文谈到的“菩提自性”或许对应的就是这个认知的架构。 儒家所言的“内圣外王”的境地或答应以了解为，把V系统调好了，有了公心，由内心价值导出的行为将是公众认可的霸道。

通用人工智能的目的是发明具有自主感知、认知、决策、学习、执行和社会协作才干，契合人类情感、伦理与道德观念的智能体。 TA所需求的正是这样的一个“菩提自性”，然后TA才能够融入到人类社会中，与人类达成新的共同的（U，V）系统。这也是AI展开给人类带来的冲击。换句话说，当变更来临之时，人类也需求重新调整，达成新的均衡。

我不时在强调一个观念， 要完成通用智能，5%要靠客观的察看，95%要靠客观的内心需求与想象，研讨通用人工智能的关键在于为客观的“心”建模。

《赤壁赋》之所以能够千古传播而经久不衰，很大的缘由在于它给人们留下了“普遍存在的、人人需求回答的谜团”没有得到回答：一是理与心的均衡；二是人生能得到什么、有什么终极意义。

这是三读《赤壁赋》带给我的哲学启示，我以为人工智能这样的大学科是需求一个底层的哲学作为构建基础，这种思索贯串了我的研讨生活。

终了语

这篇文章的本意是解读苏轼的《赤壁赋》，与大家分享我对此千古一赋所做的人生思索，并非提供一个关于人生意义的统一答案。每个人能够追求不同的均衡态，自得其乐。我个人的人生态度是积极入世，也希望人们从追求“活着”、到“活得好”、到“活得有意义”、“活得明白”，以至抵达价值的极限——不朽。

2020年我刚刚回到北京，就去拜会了一位研讨佛学的德高望重的前辈，我与他就人工智能的展开对人文的影响以及人生价值做了一次交谈。

据我肤浅的了解，对应于本文开篇的人生三个层次说法，佛学总结的人生意义也是三个层次：

第一是求做和尚，就是穷人出家，找一条生路；

第二是求作佛，就是做一个醒悟的人。显然，佛教并不追求物质丰裕和社会虚名这种世俗的“活得好”，而是直接跳过这一层。

第三是求涅槃，涅槃就是放下一切执念，包含对佛法自身的顽固，遗忘自己“登山”的途径，从而抵达一种融通的境地。

果真，他以佛学的聪慧承认了我的入世观念：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无意义，无意义就是最大的意义。”

“越有价值就越无价值，越无价值就是越有价值。”

“终身求索活得明白，临了方知难得懵懂。”

好在多年来文章投稿被审稿人评论、拒稿，我曾经十分习气了，我当时听了这个观念，会意一笑。在佛学看来，追求人生价值也是一种执念，当人活到了一定年龄，也只得放下，否则是自寻懊恼。

本文由来

2021年3月12日，北京大学学生工作部约请我在“教授茶座”与青年学生分享个人求学与研讨的阅历、讨论科学肉体和人生价值，我便尝试从文学、科学、哲学三个层面解读《赤壁赋》，从苏轼的阅历与哲思中学习人生的定位。

2021年7月30日，在ACM图灵大会前夜于合肥，大会主席、清华大学刘云浩教授布置我给青年学生学者做一次“围炉夜话”式的座谈，以三读《赤壁赋》为主题，讨论学术人生。

之后，2021年9月11日，受刘志峰同窗约请，我给母校中国科大北京校友会做了一个晚餐的讲座。2021年10月17日，在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讨院的组织下，给北大、清华通用人工智能实验班（简称“通班”）参与团建的同窗讨论学术人生的道路，再一次谈到《赤壁赋》与苏轼的人生价值取向。

本文依据“教授茶座”、“围炉夜话”、“通班团建”活动现场录音整理。因近来工作忙碌，我只能抽碎片化的时间来完成此文，文中难免漏洞百出，或有言辞不妥之处，还望读者海涵。人生观、价值观的问题没有对错之分，本文只是个人粗浅的认知，分享出来，希望给青年学子，以及酷爱科研探求、勤于思索人生意义的人们，带来一点启示。

本文也试图讨论当代人工智能研讨和传统人文社科研讨的双向衔接。一方面，人文社科学科中包含的思想对人工智能特别是通用人工智能的研讨展开具有很大的启表示义。另一方面，经过人工智能的数理模型能够定义、重构和解读人文经典中的一些关键概念、为其提供一些显式的数理表白，从而更好地研讨其认知架构体系。

附录：在讲座上的问答编辑

提问一：朱教员好，您之前在一次讲座中提到过“智能科学是一个物理和生物混合的复杂系统。智能作为一种现象，表往常个体与自然、社会群体的相互作用和行为过程中”。物理学所面对的是一个客观的世界，而智能科学却不只仅需求去面对客观世界的因果律，还需求思索智能体自身的价值判别和任务驱动。 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树立一个统一的理论模型来同时包含物理学规律与智能科学，树立两者之间完好的因果链条？

答：十分好的问题。我个人置信，当然这仅仅是个人的学术信仰和追求，在物理和智能之间存在一个连续的频谱，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它们在这个频谱上统一的模型。这个问题在认知科学被称作“animacy”。我之前在UCLA的一位博士生舒天民，目前在MIT认知科学实验室做博后，他的博士论文就是关于“物理社交模型”的认知心理实验。从小钢球的运动，到蚂蚁，到人类的活动，系统越来越复杂，需求的变量也越来越多，模型空间的复杂度不时增长。我们希望研讨在整个频谱上的空间怎样跃升（augment, jump），空间到底有哪些结构，里面有多少个函数。 在“三读《赤壁赋》”这篇文章里我着重谈了U系统与V系统的均衡，下一篇我将细致谈一下“心”（V系统）与“理”（U系统）的边疆和统一。

长期以来，至少在中学和大学的物理课本上，物理学的模型被认定是客观的，被说成是定律。 但其实这些模型只不外是人对客观世界的现象的解释，没有对错，只看好不好用。这些模型的复杂度取决于人的任务所需求的精度。在人工智能范畴，我们的模型与任务和客观判别更是密不可分。好比，本文谈到的纹理模型，判别的直接依据就是人的视觉感知。这种客观与客观的深度融合，体往常U与V两套系统的交错，是十分有趣的前沿问题。

提问二：朱教员好，人有第一人称视角的客观体验，这似乎是我们能感知到“意义”存在的一个基本条件， 您以为未来的人工智能能否可能具有一种内在的视角呢？

答：我个人置信是可能的。在人工智能相关范畴中，大家普通都逃避“意义（meaning）”，由于从U系统的模型是没法谈意义的，需求树立V系统。这个问题正好是我和团队近年来做研讨的方向。 我以为人工智能的很多学问不是从数据取得的，而是从“内心”取得的，人工智能假如没有内心模型和价值体系，就很难具有像人这样能够泛化学习的才干。佛家有句话叫“相由心生”，大意是：对外界的感知（相）是由内心的价值和任务驱动的。好比，慧能出场的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不是风动、不是帆动，仁者心动”，首先心要动，才干看到帆动。这个时分，你的任务可能是想去读帆上的字，或者看看它的颜色。中国有一个寓言故事叫“疑邻盗斧”，当这个人狐疑邻居偷了他的斧头，就越看越像。

提问三：朱教员好，假如一个智能体存在内在的价值体系，TA自己内部去锻炼、更新价值观。但我们从外界可能无从知晓TA的价值观是什么，于是只能把TA当做一个黑箱，会有很多人表示担忧，担忧TA是无法控制的。 您怎样去看人工智能内在的价值体系？

答：这的确是人工智能的伦理问题。智能体想要和人类长期共存，那TA们必须求契合我们的价值观，也就是和人类的价值观抵达动态均衡。我们这个社会也存在坏人，但是坏人会遭到惩罚。 我置信未来的智能体要有自己的“菩提自性”，能够自主调理U系统和V系统，学到契合人类社会的价值观，才干长期稳定地存在于这个社会。当然，法律系统需求涵盖智能体，在未来的智能社会如何立法与执法是同步需求研讨的问题。

提问四：朱教员好，我们前两天上课的时分提到“一个程序不能够以它自身为它的作用对象”，即程序不能修正它自身。 那么未来的智能体，它的任务对象能否有可能是它自身？

答：往常的养成游戏里面曾经有能够自主学习的机器人，自我探求、自我学习，每天都在修正自己。智能体不时地修正以至跃升augment自己的各种空间和函数。就像前面问题一谈到的，从简单物理到复杂智能体存在一个连续的频谱，人类是站在了这个频谱的一端，没有理由置信人类的智能就是极限和终结，人和人之间不是也有差别吗。假定某一天智能体自己把这个频谱搞分明了，它就有可能超越我们，从理论上讲这是可能的。

提问五：朱教员好，目前我们在运用手机拍摄照片的时分，会越来越多地运用图片内置的软件，好比滤镜，美颜等功用，当前能否存在这样一种趋向，即少数人设置了人工智能的审美，而这种审美被普遍的大众所接受，接受了之后又引发了对普遍大众审美的一轮新的洗刷。想问您能否觉得有这样的趋向，以及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对人类审美的影响？

答：“齐王好紫衣，国中无异色。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个现象自古以来就有，从研讨角度看，这是价值V系统在人群中对齐（alignment）的一个现象。美颜这种影响还是比较轻的，更重要的是AI技术能改动人类的价值观。在信息时期，应用程序剖析用户的兴味来推送契合用户喜好的信息，有可能包含虚假以至风险内容，招致人的价值观走向偏激，社会逐步向极化的方向展开，产生社会团结。对智能的管理曾经火烧眉毛。

采编：艾若

排版：莫一

审核：永方

美工/VI：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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