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与胡兰成爱情的始终——读《她从海上来》

“她就像我胡村的邻家妹妹一样，可以比肩在田埂上走！没事搬一个板凳坐在房檐下一面摘豆子一面说话！我这趟回来才发现难怪我们老是关在屋子里说话，上海简直没地方可走！我在汉口每天都去汉江边上散步，小周有空就跟来！有时候对岸打着炮轰隆隆的，我们也一路谈笑！”

这是胡兰成从武汉回来上海再离开的时候亲口对张爱玲说的，他不觉得爱上张爱玲同时再爱上另一个人是如何错的事，完全不觉得，然而张爱玲究竟心中有着自己的高傲和倔强，无论胡兰成的对与错，从此刻开始，张爱玲爱情的悲哀，已经开始慢慢发芽了。

"你忘不忘我在你！我是一定不忘你的！"

这是书中胡兰成在准备离开武汉开始逃亡之前对小周说的话，他一贯地对每个人都深情，也似乎真的对每个人都能用情极深。

当张爱玲问起”你既然心里有我，却还能去爱另外一个女人？"时候，他这样回答：

"是真事，常常是无理可说的！汉江水是这样的流，我挽它也不回头！但我没有隐藏！我几次要和你谈小周，你总把话题转走，我知道你是不愿听的。我和小周是时时刻刻要说到你，她知道你和我之间的一切，我没有瞒她！她也是个亮烈明理的人，她这样糊涂来跟我，也没有诉过委屈！只是我走那天她哭得肝肠寸断，连送我到江边都不能！她是当做诀别，不信这一辈子我们还能再见！连我三月回上海那一趟，她也不信我会再回武汉！她不信，但她还是盼！"

"我当下只一句真心话对她，心里再没有别的！战争可以把一切都毁了，但人还能靠这一点真心活下来！我总要给她一线希望！我和小周之间又不单是一份情，还有一份亲！因为是亲，所以心里没有了顾忌！而且我总想，于我是亲的，必然于你也亲！我甚至想过，有一天你见了小周，你会喜欢她！"

他已经把这些女人之间的关系也都安排妥当，我觉得此时看起来他更像是一个活在封建社会的贵族，有着天然的关于三妻四妾的想法，很认真的那种。而张爱玲却更是一个趋向于现代化的人，又或者本身贵族的底子里透着公主的那种高傲，她的爱情，只能专一一个，就像是驸马再不可许他人一般。其实当然，于胡兰成，似乎多一个就是多一份幸福，当然也多一份责任，但也是因为这一份责任，让他爱得理所当然，还梳理得那般清楚，只不过都是在他自己看来而已。而对于张爱玲，只爱这一个人就已经几乎用掉她所有的力气，她很难允许这个人再把爱分给其他人。于是她这样说：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她不过是一个手脚麻利，会洗衣烧饭伺候人的小仆佣！我从小每天睁开眼，绕着床边的有十来个！"

"你愿意女人就是这样的吗？那些事我也不是一件不会！你人在武汉，我能做什么？你病我急得整夜整夜的不能睡！公路铁路都在封锁轰炸，我也去不得你身边，你信上来说小周怎样服侍你，我心里是说不出的苦字！你是要我拿自己去跟一个小周来比的吗？但你心里也还有她的委屈，你心里又何曾有我的委屈？"

然胡兰成却只是这样安慰她，

"对不起！是我太蛮横无理！我对你是昭昭此心，无所遁形！我又犯了天真病，我总想，我说什么爱玲都懂！"

根本他只想着如何向张爱玲表达自己，却从没有想张爱玲如何需要一份唯一的爱，他眼里的重要可以不和唯一等同的，他只想着如何张爱玲能理解自己，却从不曾想过理解张爱玲。于是在张爱玲去看他的时候，他又是这样类似的话，

"能清刚简洁自然好！但这样修边修幅，到底不是我这个人！人世渺远浩瀚，是浮云千里，光景无限！是烂漫又庄严！这样断裂切割的情爱只能是西方的！是理，不是情！情是花开，是自生自美自凋谢，无可干涉！我不为小周的事辩驳，我只要你明白，我不能选择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我不这样来爱你！是'真'的不能选择！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也不能选择！我和你既是真，更是极致的好！你总会知道的！”

"是我无理！但你这只是在问我争一个道理吗？小周现在人还在武汉的牢里，我在全国通缉的榜单上，你为两个这样的人心里过不去，你不太傻吗？世景荒荒，我跟她连能不能再见一面都不道"

他或许真把张爱玲当作能说话的那个人，对于其他爱人的事也是这样理直气壮对她讲，但他终究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倾吐的对象，当作一份稳定的爱放在那里，对于其他人，他却是自由的爱，就像是有婚姻的男人深知道妻子的好，却也依旧在外面沾花惹草，甚至个个是真爱，个个让他说得不可取舍，不能选择。

"我想过，我要是不得不离开你，我也不至于寻短见！我也不能再爱别人！我就只能是萎谢了！"

这是临别前张爱玲说的话，倔强里又有着无尽的悲哀。临别时下着雨，胡兰成要她带着伞，她却不想，他又改口说是布伞，张爱玲这才拿着上了船，此时她仍是不想散，也不敢想她和胡兰成会散，这也算是最后的念想，此后，他们的信件往来仍在，却是在等着一场决定结局的暴风雨的来临了。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我是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惟彼时小吉（劫的隐字）故，不愿增加你的困难。我把新近写了两部电影的稿费汇票共三十万一并寄给你。你不要来寻我，即便你写信来，我也是不看的了！爱玲”

这是张爱玲最后写给胡兰成的信，写于一九四七年六月，距离他们相识（一九四四年春）仅短短的三年时光，只不过在这三年里，他们一起经历了日本投降，也因为胡兰成的身份张爱玲一度成为众矢之的，尽管这无关于她的文章，书中给出的一段评价尚且还算中肯，却仍就是对张爱玲采取打压的态度。

"关于张爱玲的散文和小说，有她的读者市场，真要计较文字里的政治问题，算是毛病少的！但她是给《杂志》捧红的作家，她的小说也交给《杂志》出版，《杂志》是汪伪主力的宣传刊物。何况，听说她又跟胡兰成同居！这是特别值得注意的。虽然她文字上没有替他们做宣传，但是从政治立场上看，是个问题！抗日时多少艺术家韬光养晦，闭门谢客！国家多难，是非要明，忠奸要分！"

然而这一切张爱玲并未放在眼中，她眼中似乎只有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竟在这短短三年经历了包括张爱玲在内的三个女人（不算他的原配夫人），而张爱玲则仅仅深爱了这样一个几乎能占据她一生的男人。唯一让人想不通的是胡兰成爱的这些女人个个都知道彼此的存在，然而个个都爱他极深，也许是因为他也真心爱她们的缘故？甚至于小周愿意为他入狱，张爱玲愿意为他放弃所有？

到底胡兰成怎样想张爱玲已经不重要，即便他真如韦小宝般个个真情，他对张爱玲的爱也很难比张爱玲给的多，她是文人，既不会十分相信现实里的爱情，却也因此会在遇到的时候全力以赴，她给出她所有能给的，却仍旧是给自己挖下了一个深深的坑，让自己被埋在里头，不知道多久才能出得来。回到最初，书中有这样一句话，

“一九四四年，这也是她一生当中惟一的一个春天。”

她自己当然也不会想到，仅仅是三年后，她这份牢牢许给的爱情，终究是自己亲手撕下，从此无依地漂泊，像极了浮萍，再不知哪里能停靠，又究竟哪里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