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衡｜《广义叙述学》· 底本里有哪些元素？

作者｜赵毅衡

底本里有哪些元素？

分层模式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哪些东西只能存在于述本中？哪些东西只能存在于底本里？哪些东西能同时发生在底本与述本里？恰特曼说述本就是形式，就是表现；底本就是内容，就是事件。那样的话，双层模式就太容易出现混乱，因为形式与内容经常很不容易区分。卡勒的抨击就击中了这个要害：《俄狄浦斯王》的述本不只是形式，述本对情节的进程提出了决定性的要求。

那么，到底底本的构成元素，与述本的构成元素，有什么根本区别？里蒙-基南认为述本在三个方面是“独立于底本的”（底本所无的）：“写作风格”（例如方言色彩）、“语言”（不同文字的译文）、“媒介”（语言、影像、姿势等）。申丹指出后两者是同一回事，底本无风格，也无媒介，是纯粹状态的事件。布拉尼根指出，电影的“气氛音乐”，（也就是“非叙述音响”，电影情节中没有映出声源的音响），不出现于底本。看来他们都同意一个看法，述本中的形式成分（例如标点符号），不是从底本取得的。

申丹更进一步认为：一般情况下，形式因素只出现于述本，不出现于底本，例如先锋小说“有大量无故事内容可言的纯文字游戏”。但是她认为相当多情况下，“一个因素同时既属于底本层，又属于述本层，底本与述本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她举出的例子有“间接引语”（人物语言叙述化）；“人物视角”（属于底本的人物感知，与属于述本的叙述者感知混合）；甚至第一人称小说（既是叙述者又是人物）。因此意识流小说（叙述说的一直是人物的思绪）可能从头到尾难以区分述本与底本。她的意思是，叙述者属于述本，人物属于底本。只要叙述者采用人物的立场，放弃叙述者的权力时，双层就合一。也就是说，述本的元素如果从底本直接取来，就不再有分层，因此述本的许多地方无法区别双层。

笔者认为申丹的敏感是对的，但或许应当更普遍化：申丹说述本的某些成分属于底本，笔者认为述本所有成分，不管是形式还是内容的成分，都来自底本，也就是说，整个述本，都是与底本“双层叠合”的：述本的任何成分，都是“同时发生于述本与底本”。述本中的一切，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选自底本，没有被选择的留存在底本之中不显现，已经被选择的显现于述本，但依然存在于底本中：述本的元素与底本中的其他元素的区别，只是有没有被选择，从而是否显现于述本而已。

在叙述行为中，被选择的不仅是事件与情节，还有形式因素，甚至也包括布拉尼根说的“气氛音乐”，也出现于底本中：底本并不是只提供“内容”，底本提供一切可以组成述本的元素。因此，当述本决定从底本中选取间接引语表达某人物的话时，其他引语方式也在底本的备选之列。

述本中出现的一切，都存在于底本之中，《俄狄浦斯王》中“一个”与“一群”，在底本中都存在，只是述本中最后选择沿着“一个”来进行。如果如卡勒所说，这是俄狄浦斯“自认其罪”，就证明俄狄浦斯这个人物的确具有“俄狄浦斯情结”：他宁愿放弃对自己有利的辩护方式，因为他感到了潜意识中罪孽的诱惑。

本文出自《广义叙述学》第二部分第三章“底本与述本”，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年12月版。由于篇幅原因，引用注释请见原书。

编辑︱王一霖

视觉︱欧阳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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