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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2023-4-2 15:01| 发布者: 夏梦飞雨| 查看: 106| 评论: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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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姜廓清先生审读书稿阅历与经验姜廓清“学人”责撰长文,专言学术成果及研讨措施,这令我颇感难堪。自报成果,似有彰炫之嫌,至于研讨措施,当初我并无设计。自己的治学之道,真实是一路走来,一路困惑,“摸着石头过 ...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先生审读书稿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


“学人”责撰长文,专言学术成果及研讨措施,这令我颇感难堪。自报成果,似有彰炫之嫌,至于研讨措施,当初我并无设计。自己的治学之道,真实是一路走来,一路困惑,“摸着石头过河”而已。宋王应麟的力著题名《困学纪闻》,学始于困,而且越学越困,前贤尚如此,我辈曷敢言“法”?此文,只述录个人的求学阅历,其间,当然触及“措施”。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钱文观 国画姜廓清先生像轴


窃以为,对一个学人而言,初涉此道,重要的不是“措施”,而是“摸着石头”也要“过河”的勇气。大而言之,措施不外重考据的汉学与重义理的宋学这二条,除此,似乎别无绝招。


我终身都回旋于“山”里,弱冠前在滇东北的“高寒”,以后便不时滞于“地无三里平”的夜郎。年轻时留恋繁华,可“山”里有的只是寂寞。我从厌恶“寂寞、迫不得已地“寂寞”,到习气于“寂寞,至暮年才有点儿享用“寂寞的意味。这一路的“寂寞,迫使我以读书遣寂。羞愧得很,孔夫子说“四十而不惑”,我到了四十,还不知“措施”何在,可谓既“困”且“惑”。此前,想的不是治学措施,而是苟活措施。“文革”终了,我42岁,世道不“惑”了,才想到学问、文章。


少时,在父兄的督导下,多少读了点“子曰诗云”。“文革”中,为避乱远祸,“隐于翰墨”,结果,“破屋悟道”,到1979年,上海的《书法研讨》创刊,我便将自悟的“道”理撰文寄去,结果,1981年初,编辑加按语刊出,且号召讨论。尔后,这“家”那“家”的帽子都送来了。所以,我是浑浑噩噩地当上“家”的,而且在戴上“家”的帽子后才往“家”奔的。那时,想什么“措施”呢?只是硬着头皮过“河”。论辩恰如“河”,水浑且深,可是无法啊,自己是肇事者,要争辩啊!研讨措施顾不上去思索,只忙着去“吵架”。


1978年以前,足足有二十年的时间都旷费在“运动”中。所以,那场争辩之于我,无异是学术进程之始,相当多的参与者也因而步入书学研讨,并成为书坛砥柱。


1986年,我的第一本书出版了,书名《古文笔法》。这本书固然没有高头讲章的气息,但毫无新见。书出后,得了近二千元稿费,那时,这不算小数字。此事于我的影响,不是什么学术收获之类深邃问题,而是理想的生计。那年头,生活很苦,外快谈不到,工资也低。我自撰一联以状时境,联曰:


有室仅容膝,向隅面壁亦参机。


无斋供吟哦,下厨入厕也妙悟。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 国画经霜犹挺然中堂


这一类乌七八糟的“偶尔”,最终将我推上治学之路。被迫也罢,威逼也罢,反正由此发轫,不再徘徊了。


此前,凡谈到中国文化,都讲“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其实,这只是以大话掩肤浅,自迷上书学后,于本土文化才渐有了亲切感。释家曰“成佛当有立脚处”,过去没有这个,所以只能讲大而空的“广告词”。自邂逅书学后,立足点有了,途径也明了,于是,便由是而之,这情形,颇类陶渊明之探桃花源,愈走愈觉境象奇迷。


说“措施”,这就是其一——从小处,从细致处下手去探求“博大精深”。


许多好事,都是偶尔取得的,八十年代,出书极难,个人既无钱,而出版社的手又紧。1986年,我到济南去参与“易经研讨会”,晚间,辽宁教育出版社的陈弢、王之江编辑找到我聊天。中国文人最擅此道,于是,坐而胡侃,孰料二位竟当下约稿,且定书名为“易经与中国艺术精神”。返回贵阳后,我将此前撰写的文稿一股脑儿寄去,其中多数都与“易经”无关。那年头,神秘文化洋溢华土,以“易经”冠名,书好销。这本论文集,内容驳杂,但它大致框定了我以后的研讨范畴。


《易经与中国艺术精神》在1991年出版,从此,出书之路便坦畅了。陈弢先生又有约,1990年,我寄去了《中国绘画精神体系》,后二年,此书再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这样的研讨路数,其动身点都是书法,由书而画,即所谓的“渗透”探求,这便是“措施”。文化观象,其形态虽万千,而彼此间总有瓜葛,所以,从一点动身,能够探幽寻妙。在研讨绘画时,我又敏感到中国绘画用色之奇,于是,在八十年代后期写了“论黑与白”的文章,并由《美术研讨》发表。这种学术灵感,都是在研讨画学时偶获的,最初只惊异于华土对黑、白的倾重,而且这种偏好不完整是出于视觉的物理效果,很“玄”。我因之想到,潘天寿“中国绘画的基础是哲学”及徐复观先生“中国绘画的基础是玄学”之言,由此迁想,遂对中国的颜色理论及颜色理念产生了兴味,这便是《中国颜色论》及《中国人的颜色观》的撰写动因。这两本书,从草撰至出版,历十余年。最初,我将文稿交北大出版社,孰料,担任人是马列文论专家,他对“土货”没兴味,一拖数年,我呢,烦于奔忙,亦疲于应酬,遂无意再去游说,至1995年,亮夫兄去世,而《颜色论》的序是他写的,何况写序时,他的眼力已至难辨指掌的水平,这“序”是他用木板覆于身上,扪挲而书的。我悲伤之余,慨但是叹,己书之能否出版,不用为虑,而兄序封于笥中,何以对泉下者。幸是年,贵州省新闻出版局拨专款资助,此书乃得面世。


九十年代,我就这样,沿此思绪学路跋涉趋进,出版社问题既已无虑,而思绪已明,故无困无疑,勤学不怠,十年间出版《中国书法思想史》《中国艺术生态论纲》《书法文化丛谈》。那时,自己虽已年逾“天命”,近乎“耳顺”,然身体尚无疾碍,虽则生活未达“小康”,但亦无生计之忧,故除“爬格”外,几至不知秦汉魏晋。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述说这些,非自炫过关斩将的功业,只是借此以告青年学友,研讨措施是在理论中自悟自觅的,未有先立“法”后撰述的。昔有“蒲团坐破自悟妙机”之言,不甘坐蒲团,只想走终南捷径,半截和尚,永远只能在山门外徘徊。


数十年来,个人的研讨,如此如彼,都是“我自为之”。研讨阅历,如泛舟漂游,一路行来,至疑碍险阻,亦鼓楫不怠,忽然,柳暗花明,叙说灵感因之逢景而降,于是又欣然以进,但见山之苍苍、水之泱泱,有时新课题竟会顶踵而至,美景令人目不暇接。九十年代,我似乎步入高兴述文的新程。


1990年,在南京参与书学会议,会后在沪滞于驿馆中待票返筑。处身中国最富现代气候的都会,而满脑仍环绕着书法的线韵墨致,我骤感这种古老的艺术竟有如此魅力,它竟在现代得以追慕。于是,匆匆在旅舍中草一纲目,回到贵阳后,沿此纲目,历一年而成《中国艺术生态论纲》。过去,我依稀感到,艺术形态及其流变,是受制于外部要素的。以书法论,工具、资料,时期、社会的习尚,乃至其他自然与人文的境况,都在干预着书法,因之,不在庐山外去察看庐山,便难得庐山的真面目。从措施讲,这便是一种文化学或社会学性质。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中国艺术生态论纲》书影


治学始于疑,中国画重墨(黑)、书法重线,都让我迷疑。为什么国人对此种黑乎乎的成像、萧条的线陶然如醉、乐此不疲呢?这都是“疑”。又如,唐以后,特别明清,书画家简直无人无号,而且这些号都很“怪”,不是“痴”,就是“迂”,不是“僧”,就是“道”。在读陈乃乾先生的《斋名别号索引》后,大为吃惊。这些出色人士真“疯痴”了吗?没有。既没有,何以又嗜“痴”成癖呢?而参之绿林之好,更觉个中必有缘由,吴梅村的《绥寇纪略》述录明季之乱,义军的大小喽罗,无人无号,如老回回、闯王、改世王、射塌天、八大王、横天王、过天星、九条龙,此与《水浒》的情形一模一样。一经比较,对文人的心志,了解更深了。所谓“痴”“迂”,其实就是“痴”于俗事、“迂”于俗事之意。知此,便了解黄大痴、倪迂笔下,何以都有超尘拔俗之气。而这不是一时一人之好,而是历来如斯、人人如斯。凡此,都是“疑”。我的经验是,多从“冷”处下手、“小”处下手。尽量避免赶热潮,在“大”帽子下开小差。我拜读一篇文章,作者意欲“建构现代水墨画的体系”,在这篇四千字的文章中,他提出了十几个“创新”。文气之“热”,话之“大”,鲜有其伦者。可是,从头到尾,都在玩概念游戏,而且文理不通。在我看来,文章是根基,谈大事情也好、小问题也罢,若文章都疙疙瘩瘩的,那真可谓沙上筑楼了。


治学者的第一道功夫,便是述文。时下走俏的是“咀皮功”,过去则称“唇吻功”,擅此者被嘲为“唇吻家”。我们会多,所以就制造了许多耍咀皮子的人物。此辈临场高论,或谈感受,或下指示。然,感受不是学问,指示乃官家专利。不在“手”上下功夫,书家当不成,画家当不成,学者也当不成——只能当“混混”。


过去,胡适先生说,未有不入手而能成学者的,先生说的“入手”,就是写作。练习作文,与临摹书画不同,临名画,依样画葫芦就行,比较细致,可是读文学名作,就省事得多,由于,名文只能熏陶人的性情、进步人的眼光,而不是直接提供“葫芦”让你去照着画。所以,从读到写的转换要漫长得多。


我的措施是,凡读书、读画,必作题记,此一措施,不只练习了写作,而且借此积聚了很多资料,无意中为日后的研讨作了文献资料的准备。我的《颜色论》一书,就因而得便。古人谈色谈彩的话,散见于正史、野史、杂闻,十分分散,我准备了一个本子,碰到这些录述,都原文抄下,那时,并无写书的想法,直到着手写作,才明白当年“入手”的益处。当年可谓零敲碎打、东抄西录,而眼下,不只足资引证,且加以整合调查后,才明白此中奥微。


我“入手”的第二个路子是写日记。这不是写什么“起居录”,意在练习遣词谋篇的功夫。有事写,没事也写;无话也要找话说——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活,我干了六十年。受益大哩!


过去,黄季刚先生教学生,只开三门课——“文论”只读《文心雕龙》,文章只读《昭明文选》,“写作”是一小时五百字,按时完卷。学生写什么,他不论——他固然文章通不通。黄先生,高人啊!成学者的路,不就是这三条么!“论”“文”“写”,缺一不可。


我读大学时,四年中上了二十几门课,这“概论”,那“概论”,弄得手忙脚乱、头昏眼花。我的老家,有句俗语曰“狗吃牛屎——图多”。比起来,还是黄巨匠的三道菜养人。说这些,只是提示青年学友,少在嘴皮上下功夫——多入手,才干成“正果”。


七十以后,我突有“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的叹喟,“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这一关,难过啊!我把功夫下在“委心”上,以此减少“痛”感。范例多得很,友死鼓盆而歌,太怪;“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太旷达;“死去原知万事空,所悲不见九州同”,境地太高;“砍头不要紧,只需主义真”,太吓人。我只能择其下者而赴之——学纪晓岚的措施——写闲文“遣日”。“遣日”,就是混日子。所以,近十年我写了《清谈录》《清谈续录》《清谈三录》——全是随笔。纪晓岚至桑榆之年后,“无复著述之意”,便以闲文“遣日”。《笔记》被蔡元培先生推有清四大小说之一。这本随笔,大谈怪力乱神,而文笔老到,流布面十分广。


我写这类随笔,只是想逃避“著述”之累,翻检文献是十分省事的。闲文便没有这些担负。《清谈录》是现身说法,只述录个人对书画之类的解悟。不是纸上言艺,不是客观论事,而在生活中去谈自己对书画的感受与悟获。“寿多必孤”,只得面笺倾吐,这好似与知己促膝话事,文笔也力图“闲”,即便是严肃话题,也散逸述之,这也是无法的选择,不得已而如是。换言之,所谓“措施”,不是绞尽脑汁,预为筹定,只是随机择便而已。《清谈录》不外是一个空斋老人,自言自语,聊以遣寂的漫述而已。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清谈续录》书影


关于治学,我很少思索“措施”。大抵,格式一定,“措施”只能就范,过去有“汉学”“宋学”之分,汉学重考据,不读书,不能下一言;宋学尚心悟,无慧识则难为说。“五四”学者,学贯中西、博览群书,在措施上,融汉、宋,中、西之法,别开新面。即便间有偏执,如康有为嘲文人画、钱玄同贬汉文字,也不外是逆风小沫而已。


我没有什么妙法度人,要向青年学友们倡议的是,先“泡”下去再说,下水了,你搞“蝶式”“蛙式”“仰泳”“潜游”都行——哪种“式”都可能拿金牌。若是站在岸上只当看客,只当教练,便真是无“法”了。


退休后,成了闲人,既无文案费神,便成了散人。近二十多年,常常应邀讲学,天马行空,周游列“国”,所讲的,都是书画。大学时,我读的是中文系,暮年讲的,却非本行。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又触及“措施”了。大抵,中国学问是相通的,故能通一毕万,此即旁通之谓。四十岁前,于经史稍有所知,所以,在与书法结缘后,自然地从“庐山”外去辨识“庐山”,细致讲便是不胶滞于点线间架来讲书法,别那么“专业”。原先我志在研讨中国文化,可是,说来说去,都是那老一套。错了吗?不错;对了吗?也对。可是,说了等于不说,没有进入角色,没有亲切感,没有“土味”。自与书法结缘后,由斯以进,独上高楼,蓦然回首,才见到了“那人”。我是因书法引路,才登楼见到了中国文化的妙相的。有位青年学友对我说,姜先生你是用文化学、社会学的措施来研讨书法,至此,我才知道运用的“法”,叫做文化、社会的措施。


七十岁以后,我发起了个“复古运动”:不用电脑打字,也丢开了钢笔,横扫案上的“现代”,恭请“四宝”复辟。那时的想法只是打发时光,慢活最宜遣闲。于是,短文长文,一概用毛笔书写,让“慢”来淡忘风灯雨烛的暮年之哀。可是,行之既久,竟陶然忘忧了,电脑有高效,但太“专制”,它强迫人就范,何况,那单调乏味的“嗒嗒”声,有如指令,使人不快。钢笔呢,固然哑然无声,却太“硬”,字迹乏变,都是“铁线”。唯有这柔毫,贤淑而温婉,运管时,重一点轻一点、高一点低一点、正一点侧一点,快一点慢一点,他都在录述着当事者的悲欢怨乐。宣纸洁白、古墨溢香。无怪乎辜鸿铭老人说,毛笔是表白自由心灵的最佳工具。


这样的“复古”,不只使我忘却了当下的怨愁,且因之体恤了文化的温馨。志于“文”者,要“化”才干感味个中妙趣。未“化”而奢言“文”,难免隔靴搔痒。这是不是“措施”呢?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 国画墨梅轴


《线论》或将于明年出版,而论题也如《颜色论》一样,酝酿甚久。我甚感诧异的是,中国书法在王右军时期就极关注“线”。我在耐久的书笺理论中,对国人这种很特别的偏执,积疑日多,所谓“学术灵感”,由是而生。技术方面,无须赘言,我的兴味,集中于“思想”上,即此种审美积习,缘何而生。我依稀感到,此或与《易经》的卦象有关,“八卦”其实只是线构,它的线形(阴、阳爻的‘--’‘—’)及线的组构,暗示着无量的自然与人文玄理,由是又生出种种玄感。国人对“卦”的敬畏能否即书、画重线的渊源呢?过去的研讨偏重于技术层面,而于思想殊鲜提示。这种在伏案书笺中萌发的疑惑,遂成《线论》的议题。我所偏重的,不是什么“点如高峰坠石”之类线形的书写规范,而是调查美感成因及“线”所涵蕴负载的文化、社会思想。说来,这也是从“小事”着手的,滴水可鉴乾坤,那么,寰宇审美,未有如此二千年留恋一线之现象,此中所蕴或即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之玄机。我调查“线”,实非示人书线、造线之技术,而是试图研讨吾国之文化思想及社会情感。


窃以为,重黑(墨色及因之伴生的重白)及重线,为书画之两大支柱。徐复观先生谓肇于李唐的重墨认识及理论,乃哲学所推进者。他称此为“黑色反动”。在《颜色论》之后,我勉力而成《线论》。“色”“线”迷幕揭开,则中国书、画之玄彩,煌煌可见矣。


窃以为,展示一幅书作、一幅绘画,无异陈现华土之“思想”,国人陶醉于流美之线、迷往于幽幻之黑白,“玄乐”无量。前贤云,没有玄的心理而研讨中国文化,犹调查一建筑而不入内。惜乎,立于殿堂之外,而滔滔论华土文化艺术者多矣,皮相论事,焉能揭妙?


西方人论艺,以“美”为极致,吾国则称“妙”。进而言之,极而言之,“美”含嘲讽之义。《说文》释“美”曰“从羊、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这是味感,而非“妙感”。《说文》无“妙”,秦前典籍皆作“眇”。段注:“眇训小目,引申为凡小之称,又引申为奇妙之义”。《易·履卦》:“眇能视”。姑妄解之,大睁眼睛,不能“视”,唯“眇”能察奇妙。(我有专文言此,见拙著《中国画学术语释诂》)中国的音乐、书画,不只是耳目的生理感受,更是心灵的妙感,故音乐、书画非皮相之呈现,乃心灵之玄(弦也)振。西学东被,遂以科学论玄艺,扬西嘲东,此犹以猫说虎,虽皮相近似,而质非一也。书法既为中国文化所陶泳而出,那么,由它入手,自然能够提示中国文化的性质。


为强化对中国学术的体识,书论家、画论家,最好不疏于笔、墨,我染习笔墨,非欲成书画家。爱斯道,乃能论斯道。决计“复古”,遂买来了宣纸及仿古册,要在暮年做一件不宜暮年人的事——完成《庄子论稿》。徐复观先生说:“文人画是庄子的独生子”。那么,我研讨文人画而及于庄子,也要算寻根不谬了。原本,我的著作,意不在研讨——这分歧于我的初衷;我并不预为运筹,措施之类,概不顾及,只在这仿古宣册上,录述心得。孰料,不到三年,竟写了12册。弟子见此,以为假如任其尘封,太可惜,于是便带走,照原样予以影印。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庄子内二篇述义》书影


我的毛笔字还算及格,而所成者,又勉强算得“研讨成果”。看着累然如丘的作品,我没想到“古玩”竟如此诱人。“古玩”就是玩古。一个八十之人,本当视名利如浮云,何必为名缰利锁囚牢呢?


近些年,我也偶赴北京去“混”一下,但点到即止。我习气于“山”里的生活,且不说此地的大瀑绝峰,就是抽烟也自由得多,何况还有“方城”戏竹之乐哩。我发现,自己暮年来,亲“四宝”、嗜“竹”,都溺于“粹”。我在广州书学院讲学,正派的说法,听者漠然,当我说“不懂书法,不玩麻将,还谈什么中国文化”时,掌声如潮。我讲的是个人的真实体验,所以有反响,如说酸话,只能催眠。米癫见来访者,面目可憎、言语无味,必斥拒之。所以,讲学者,也要注忌自己的“面目”与“言语”。


我讲学,险情甚多。十几年前,我应邀到中央美术学院去讲中国绘画,原以为听讲者只是年幼无知之辈,至入室登台,往下一看,前二排都是美院最“美”的教授。我窃想,此番若栽了,便金盆洗手,从此躲进小楼,不再言画。一番东拉西扯收场后,美院学术委员会设宴相待,我有数了——皇城论“剑”胜利了。除此,我也到鲁迅美术学院去讲,班门弄斧也经过了。以后在杭州、南京、昆明、广州、青岛,都去“弄斧”。自己终身都回旋于讲台,因之,在台上,有一种职业快感。一次讲座,听者数百;正轨教学,每班三五十人。弟子中有两位主席,即浙江的鲍贤伦、贵州的包俊宜,但这是他们勤奋所致,与我关系不大。我对他们的影响,书外的多于书内的。学生出息了,你引为己功;那么,有人坐牢了,你没有义务吗?


“复古运动”的渐进,便是自然地“戏”起了“墨”束,这与市场的威逼无关。书、画以平尺计价,有点儿布商售绸的滋味。过去,章太炎先生为弟子黄季刚定润例,文(寿文、祭文之类),每篇二百元;书,四尺者,八元。相差二十五倍。往常,文不值钱,书画疯涨。书、画若与学问文章分别,执笔者只专注于点线,这与小木匠闭门练斧功何异?太炎先生的定例,对今日,颇有警表示义。讲这些,断无昂价索润之意,而是深忧弊病。我个人的消费,除香烟外,实无大开支,我的瘾很大,文章之通,全靠烟冲。到存货稀缺时,才作书谋钞,以筹烟资。这真有点儿逼良为娼的意味。此非怨言,而是说一个学者,得抑止外诱。或许,心性比“措施”重要得多。今日之患,不在“措施”,而在心性。


我不是不想钱,而是不愿为物役。我终身趑趄“高寒”,先君子又以“高傲”训诫,积久成性。过去不用说,除微俸外,分厘难得,往常呢?展纸研墨,出手即得。自己不悠着点、抑止点,哪能甘于寒灯冷凳之苦!我要想暴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姗姗来迟了。那时,“神秘文化”盛行海内,在书法界,我“相”声颇浓,外出开会,不是忙于学术,而是忙于相术。不少“相家”先富起来了,我呢,只是逗大家乐乐,谁想到,屡蒙屡中,于是名声骤隆,人称“姜老道”。一些书坛才俊、商界能人,因我的“指点”,而化险为夷,我若索“相”酬,其数断不菲。旧时期,大作家夏丏尊以相术名,那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时下,何必呢?


求学道路、治学道路,与当事者的天性大有关系,若无自知之明,难免误测方向。亮夫先生少时溺于诗,到成都高师读书时,他以诗讨教于先生。先生阅后说:“你有理障,不宜诗”。事后,姜亮夫一火焚了诗稿,从此转而专治经史,这被称为“学坛传奇”。诗擅长情,理性者不宜沉于斯。姜亮夫遵师示,从此以治史为根,以小学为基,读清华国学院时,师从王静安、梁启超功治根基之学,其后,又拜太炎先生为师。终成一代巨匠。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 国画幽兰轴


我不只“理障”,而且“情障”——写纯学术文章时,情碍理;而写赋情文章时,又常常妄发谈论。我的处置措施是,草撰时不论什么“障”,一挥而就,然后,在修正时,将不沾边的“障”语尽行删削。


“措施”还是自定为好,没有哪位大学者是先布置了“措施”才去研讨的。何况,“措施”无所谓正、误,用之当便对。我想,积聚才是基本,积聚丰厚了,不思“法”而“法”自至。汉学重考据,不读书不能下一言;宋学尚心悟,非智者不能善用。


为着加深对书画的体识,我不时在“戏墨”,把管濡墨之际,满目玄幻、满心虚渺,由此乃悟书、画,玄术也。潘天寿说,中国绘画的基础是哲学,徐复观则谓为玄学。自己在理论后,才明白二先生之言真是透彻语。


理论家的经验之谈,有赖理论家去完成。好比,说中国画“妙在似与不似间”,那么,“似与不似”缘何而来?而审美的极致为何为“妙”,我们听惯了这些话,却没有去提示其中的文化成因,便把这些经验之谈,当成了梓人授徒的术诀。


理论研讨是寂寞的,创作却可能繁华。理论家出入局面,聚众挥濡,前呼后拥,理论家则只能在寂寞中去探幽发微。恕我直言,今日甘于寂道者,鲜矣。唯如此,那些枯坐窗下的学者,尤令人敬佩!其实,即便理论者,古人也是先成了文人才成画家的。今人呢?倒过来了,以至固然术技不问学术,这有点儿半截大爷的滋味。这是“措施”吗?比“措施”还要紧哩!由于,这是“道路”,而非运作。我妄作谬诠,“道路”乃“道”之“路”,至理所在,其路漫漫,这正是庄子所云“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廓清《三一斋漫笔》书影


说到“成果”,由当事者自报,有些儿老王卖瓜的意味,历年出版的书籍,另列书目,以下简述个人以为尚可谈者向朋友作一汇报。


一、中国画学理论体系的草创


画史研讨近代成果颇丰,通史有郑午昌、潘天寿、俞剑华诸先生的大作,专科史有陈传席先生的“山水画史”,散论有徐复观先生的《中国艺术精神》、黄宾虹老人的论述。画学研讨,成果甚丰,唯无体系之归结,拙作《中国绘画精神体系》,一整散论,大致草构了理论范围,画坛名家以为不谬。


二、《颜色论》填补了国学研讨尚未及的一个空白,此书与《线论》一道对色、线作了探求,提示了华土线、色观念的文化成因。


三、《中国书法思想史》已出五版,此书简述了“思想”流变的大约。


四、《庄子论稿》,此稿从各个角度论述庄子学理的价值,共有十余册,皆为影刊仿古手稿,细目见后。


这些“成果”都是“自以为”的,敝帚自珍而已。其实,我自以为的成果,主要在教学这方面。我出生于所谓教育世家,读了七年师范,又教了四十余年书,说“成果”,倒还有点,可教育成果,在于人心,不能述录,而学术成果,细致可言。所以也只得述此遗彼了。


我喋喋言“法”,妄谈法式;喋喋言“果”,愧报微绩。我多少有点儿传统观念——羞于自彰、低调处事。有位朋友称我为“巨匠”。我通知他,巨匠死光了,往常只需“明星”。可那些“星”是灯光照“明”的——他不是发光体。我倡议青年朋友还是努力“充电”,“电”足了,一定会发光。我在杭州、广州,有幸认识几位青年,他们心性纯雅,读书甚多、文章清通、书画俱优,了不得啊!当然,我也碰上些“明星”——他们固然“明”,可满身“腥”味——有术无学、有术无德,何足道哉!然,“海鲜”的诱惑力真实太大,故才有如此众多的追“腥”族。

姜廓清 :阅历与经验


姜廓清《文人·文化·文人画》书影


姜廓清学术著作简表:


1、《古文笔法》(贵州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


2、《易经与中国艺术精神》(辽宁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版)


3、《中国绘画精神体系》(辽宁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版)


4、《书法文化丛谈》(浙江美术学院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版)


5、《中国书法思想史》(河南美术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


6、《中国艺术生态论纲》(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


7、《中国颜色论》(贵州人民美术出版社一九九八年版)


8、《中国人的颜色观》(江苏教育出版社二〇〇〇年版)


9、《中国画学术语释诂》(贵州大学出版社二〇一二年版)


10、《清谈三录》(贵州人民出版社)


11、《文人·文化·文人画》(辽宁美术出版社二〇〇二年版)


12、《庄子论稿》


①《庄子内二述义》


②《庄子论稿》


③《庄子内七·天下一系论》


④《二代过祖论》


⑤《释“游”》


⑥《庄子中所见奇禽异木考》


⑦《庄子中所见畸人考》等


13、《姜廓清散文选》(贵州大学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版)


来源:中国书法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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