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升专」，我主动选择「学历降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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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目 | 「本升专」，我主动选择「学历降级」

文｜高越

编辑｜易方兴

人要向上走，似乎是一种共识。它通知我们，要去考公、考研、卷实习、卷大厂，哪怕34岁，也能够踩着线考编上岸。任何回头、放弃，都会被视为「高开低走」。

但事实上，想卷并不容易，就连得到一份称心的工作，也存在着不少艰难。许多人为了就业，为了做想做的行业，以至不惜放弃已有的本科学历，重新高考，去读一个专科，只由于专科更好找工作。与社会时钟相反，这是一种人为选择的「学历降级」。

而承认自己曾经的选择，历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关于那些「本升专」的人来说，他们要付出的代价更高，包含以年计算的时间、熟习的社会关系、曾经学完的专业……

固然如此，他们依旧决议回头，重新选择一次。

01

决议行动的时辰

「我该选什么？」

在做出「本升专」的选择前，一个个失眠的夜里，这个问题无数次出往常穆木的脑子里，她躺在深圳出租屋的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24岁，行将从海外教育学硕士毕业，本科学历是一所985大学，手握高中政治和语文的教员资历证，还有过一段深圳学校的实习阅历。在很多人看来，她站在就业金字塔的高处。

但是，2022年的秋招对她而言，是残酷的。

穆木做出过不少尝试。她跟着室友，投了多个大厂。字节停在一面，拼多多留在二面，被问到「如何看待狼性文化」时，穆木回答：「不想加班。」空气停滞了一秒，她认识到：「一定会被刷了。」她还参与了一些考试，选择国考，跟600多人竞争同一个岗位；参与老家的山东省考，一个档案馆的普通岗位，探听后才知道，月薪只需3千多元。除此之外，还参与了广东的选调生考试，六个人进入面试，她的笔试成果排在第一，最终，她还是放弃了。

假如拉个excel表，穆木的秋招日程丰厚得很，能排得很长，但前后忙活了几个月，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学语文教员的offer。

事实上，秋招的寒意，也吹向了每一个人。牛客网数据显现，从2021到2022年，各厂裁员，缩减HC，「0 offer」「泡池子」「毁约」等关键词，不时出往常社区讨论之中。国考、省考等考试同样难上加难，名校硕博生，即便是一个普通岗位，也能「抢破脑袋」。

穆木原本想的是读博。2021年6月，她向心仪的导师发出读博申请，最后也不顺利，失去了名额。

从那之后，焦虑困住了她。晚上失眠，以至需求吃药缓解，再后来，连导师的邮件，看了都会意慌、手抖。她不得不找了好朋友，全程口述，再让她辅佐输入、发送，看回复。

把可能的选择都尝试了一遍的她，依旧在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出路？

疫情时，她每天在家做饭，这段阅历反倒令人安心。特别是油焖鸡，与店里的滋味能做到「百分百复刻」。又一个失眠的夜晚，她忽然想起，母亲曾开玩笑说：「不如你以后就当个厨师。」

弦在那一刻松了。她真的想去当厨师——放弃硕士学历，重新去读一个烹饪技校。

放弃原有的本科以至以上的学历，重新读个专科，能做出这样「极端」的选择，某种水平上，意味着对曾经自己的承认。

在郑州三甲医院做了5年护士的段慧，选择在28岁的时分辞职，放弃护理本科，重新跟职高生一同，参与了高考，去读一所专科，学临床医学专业。

只需这样，她才有可能完成从护士到医生的逾越。

这是一种本省范围内的单招升学方式，只考语文、数学、英语和专业课。段慧护理出身，并不难考，她考了470多分，比分数线高了一百多分，她的成果，足够上分数最高的口腔专业。

没措施，护士的工资太低了。从入职外科开端，段慧的工资不时是两三千元，最多的一次，只需3800元，就连资历深的老护士，年薪也不外五六万元。相比之下，科室内工作了10年的医生，曾经付了4套房的首付，买了一辆车。

换个工作的想法，很早就在她的心里。

真正感动她的是偶尔的一次医美阅历，她做了双眼皮，打了瘦脸针，看着那些操作仪器，她想着，「或许自己也能够做个医美医生」。

有时分，就连理工类211大学毕业的程序员，也会想去重新高考，考个专科文凭。

在1200公里外的江西，选择科班出身去学中医前，陆心远从一所理工类211毕业，做了5年的软件开发。在南昌，他月薪8千多，算是不错的数字。但这两年，他收入缩减，腰不行了，颈椎坏了，胃也不好了。

与此同时，他家里开了家中医诊所。爷爷年岁大了，不能常坐堂，长辈们总劝他回来，「到了交给年轻人的时分了。」

他心动了，重新高考，考上中医专科。32岁的陆心远，成了当地县中医院里，年岁最大的专科实习生。

段慧在家备考时的书桌 图源受访者

02

与理想拉锯

穆木的「本升专」决议，让父亲诧异。

在父亲眼里，女孩子得有个规范的模板——读好学校，找个离家近的编制内工作，早点结婚生子，平稳过终身。

她也曾是家里「最出息的孩子」。从小到大，她都是应试型选手，中考、高考超凡发挥。「撞了大运」考上985后，穆木每次被人夸奖，父亲嘴上谦逊，说还行吧，脸上的笑却不时挂着。

这些年，她不时依照社会时钟而活。做出的，都是社会评价体系里「你应该这样」的选择，好比读研、申博、考公、去大厂、当教员。

直到学当厨师的念头冒出来后，穆木才发现，这才是她自己想做的事。

叛逆的事，她也做过几次。高中时，穆木读寄宿学校，她会爬墙，偷偷出校门逃课。其实，她也不觉得名校有什么了不起，相反，更愿意像做建筑生意的父亲一样去赚钱。

有一件事，能阐明在她的内心深处，实践上很希望得到父亲的支持和关怀。大学时，她申请去做交流生，但父亲并未关注。落地的那天，国内正好有留学生失联的新闻，周围的人一翻开手机，电话里全是父母的关切。但她家没来电话。一周之后，父亲电话里的第一句是：「奶奶家的WiFi密码是多少？」

亲戚们更是无法了解她。过年吃饭，听说她不想做教员，长辈们都觉得她疯了——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

重来一次的选择，的确并不容易。社会有固有的时钟，信奉「在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情」，任何回头、重启，都会被视为糜费，在选择背地，都要接受一些拉锯与代价。阻力最大的，常常就是自己的亲人。

走通父亲这一关，全靠穆木的母亲。

她母亲的终身，也做出过许多被迫的选择。读书时，母亲的文恐柿魁很高，却由于外公的反对，「女孩学不好文科」，转报了文科。高考后，先填意愿，再出分，又被按着报了山东师范大学，还是老的理由，「女孩读师范好，以后做个教员」。就这样，糜费了高分，与山东大学错过。

最后，文科成果优秀的母亲，往常成了一位高中语文教员。

母亲有过遗憾，对穆木很宽容，让她尽力去尝试。而关于亲戚的不解，也痛快未几解释了，不接茬，也不反驳，任由聊天慢慢转向下一个话题。

除了亲人这一关，放弃已有的学历，也意味着放弃曾经取得的工作和收入。这关于人们的选择，也是一种考验。

曾经做护士多年的段慧，选择重读专科，她的父母「不支持，也不反对」。这也意味着，她得不到任何经济辅佐。而临床医学专科，一年的学费是一万八，加上生活费，三年少说也要10万元。

当了五年护士，段慧有一点积存，能够交第一年的学费。但这之后，就要靠兼职赚钱了。她去了一家医美机构做假期工，在手术室里当护士，每个月能拿5000元。同时，她还做销售，给机构拉客，引见身边的人去做医美项目，提成是每个单子五五分。「拉两个客户，就能把一个项目的钱赚出来。」

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重读专科，她的成果很好，原本能够拿奖学金，但为了兼职，有时不得不请假缺课，最终影响了评选。

想措施攒钱，也是一个与理想拉锯的过程，它直接关系到，一个人愿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多少代价。

当程序员好几年，陆心远其实没攒下钱。在决议读中医的前一年，他开端做剪辑副业，关注了几个接单平台，加特效、做动画、处置字幕，普通1分钟，定价在200元到400元。那段时间，他给公司做过宣传片，给大学生做过时末作业，还剪过婚礼素材。

专科开学后，三十多岁的他继续接单，下晚自习，坐在床上干活。专科学校跟曾经的高中差未几，晚上10点半熄灯，他的工作时间一下子缩短了。为了赚更多的生活费，陆心远有时会在周六的假期里出校，做婚礼摄影，一场跟拍500元，多了能1000元，这还是他大学本科练就出来的技艺。

相比之下，穆木为了当厨师，主要靠节衣缩食。她不时降低自己的物欲，每天上班，她穿的是优衣库79元的T恤和裤子，还是4年前买的，外套是在深圳上班时发的秋季校服。她独一的化装品是口红，一模一样的色号，有两支，每一支都用到凹陷才淘汰。

图源《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03

重新走进专科

朝着手里的豆腐下刀时，穆木手抖了一下，豆腐被拦腰切断，她心一惊，下认识地看向对面的三个评审。他们并不严肃，表情很温和，其中一位还开玩笑地宽慰她：「是不是刀太沉了，有些拿不动。」

这是去年，穆木参与厨师资历证明操考试的一幕。年初，她先报名了西点班，学发面的原理、面包的种类、欧包和日式面包的区别，这些理论看得人发晕。

最后，她发现自己对西点兴味不大，中途转学了中餐班。

这里是小班授课，有两个灶台，互联串换，轮着上台实操。三四个月的时间，2万学费，学一百多道菜谱，穆木不吃辣，她用4道辣菜，换了2道小吃，学会了小笼包和炸串。

结课之后，穆木报名了厨师资历考试。理论考试之后，还有实操两道菜。第一道就是文思豆腐，它是淮扬名菜，主要考验刀工，几分钟的时间，大刀先横切，再竖切，不能碎，还要切成几千根豆腐丝。

哪知道她把豆腐切断了，只能后面弥补了。

第二道滑炒里脊丝，穆木心里不时不时默念评分点——油温要适合，台面要洁净，还有不同佐料的配比。最终，两道菜加起来打了八十多分，胜利经过。

重读专科，她也遇到了许多重新选择的人。好比三十多岁的崔志，初中没有读完就出来打工，有一次在网吧上网，看到淘宝网上的商户，他觉得是个路子，开端搞童装批发。往常来读烹饪专科，是为了多个一无所长。

有一次，穆木问他：「当初做生意，不会思索赔钱怎样办吗？」

「赔就赔呗，能怎样办！」崔志简直没有思索，直接说了出来。

穆木才认识到，自己曾经做选择时，总要思索结果和代价，学历，成了她下不来的高台，生出了很多顾忌。但跟这些人相处过后，穆木愈加自如了。

穆木学习烹饪期间，拍下了每天的成果 图源受访者

走进医学院专科的段慧和陆心远，也遇到了很多相似的人。段慧所在的临床医学专业有140多人，其中有四五十人，都是重新来读专科的，他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成为了一个群体。

在这些人里，段慧的阅历很普通，相比之下，很多人都有故事。其中，刚生完孩子的于敏，直接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白天上课，中午和晚上回家带孩子；学影像的徐君，孩子正在上高三，不用她辅导学习，她一个人全身心住校，想要转到妇科做医生。

重新选择的人太多了。还有四十多岁的老邢，他从头考临床医学，只学了一学期，发现家里传播下来一个中医方子，是骨科秘方。他重新考试，去了另一所学校，再读中医。而刚结婚的阿春，嫁到的婆家是自己开医院的，所以自己也选择了重新来学医。等到学成，她就能够直接在医院就职，不用担忧就业。

固然，在一个充溢同类的环境中，孤独与焦虑会被削弱，但一个工作多年的成年人，重新选择走进专科，也会有诸多不顺应。

对陆心远来说，专科的规则与寄宿高中相差不大。每天早7点半早自习，晚上8点晚自习，一周七天，只需一天休息，其他时间一概不能出校门。住的就像高中宿舍，6或8人世，上下铺，不能有床帘，也不能做饭。

陆心远睡在上铺，最开端的一两个月，不时睡不踏实，他身高182，长得壮实，总担忧自己从床上翻下去。之前上本科大学的时分，他早上经常旷课。但往常，起床铃会以一种急促、响亮的频率把人吵醒，他不得不拖着身体，去公共区域排队洗漱。

他也过上了天天点名的日子，一个教室只需三四十人，一个都不能缺席。同时，他年岁也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分，但专科学校里也见不到女朋友。对方是个教员，两个人一个在江西，一个在广州，只能一个月坐一次高铁来见面。

04

选择之后

走进房产门店招聘的那天，穆木只带了本科毕业证。在这里，学历并不重要，能够感动店长的并不是985的名头，而是不可或缺的技艺——会骑电动车。

这是她从烹饪学校结业后的第二份工作。她没有立马开端做餐饮创业，而是接着攒钱。穆木先是去了深圳，接了offer，重新做了一个学期的小学班主任，教语文课。

她觉得自己「本升专」的选择是对的。由于成了班主任后，她发现，教学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成为了「课代表」、「跑腿员」、「法官」和「意愿者」。她的电话，从一大早，直到深夜，从没中止过音讯，内容五花八门。还有每天的疫情防控表，体温、核酸、电话，流调排查，「每天都有不同的家长填错，要再一个个打电话去问、去改。」

「一个班级有50个学生，就有100个爸爸妈妈，和400个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穆木说。

她不时安慰自己，再撑一撑，再多攒一些钱。

第二份工作，就是家门口的房产中介。整个流程十分疾速，上午11点投递简历，下午1点面试，当天就入职了。她并不是这里最小的，还有两个，一个22岁，一个20岁，其中一个刚刚成为销冠。

往常，她每天的工作是骑着「小电驴」在周围几个小区、商圈转悠，直到完整熟习。有时，还要联络房主，去对方的房子里拍摄照片，上架房源。

她做好了计划，做满两个月再辞职。之后，一边去餐饮店打工，慢慢做上厨师。

像这样，从专科、技校取得一无所长后，每个人都一定会面临新的选择，用新的专科学历，取得新的工作，融入重生活。

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陆心远发现，他以至比当程序员的时分更忙了。往常，他曾经在县中医院实习了三四个月，他们需求每个科室轮转，急诊科、针灸科，每个科室待上2个月，直到完成一年实习。

去年末，中医院的呼吸科、急诊科走廊满是发烧的老人，中药味冲透口罩往鼻子里钻。很多天里，他没有轮休，「完整被当成一个有丰厚经验的正式医生在用」。这个曾经的程序员，也是第一次，生病没法请假，要带病上岗。

他为自己列了份时间表，一边实习，一边备考。入职中医院后，考助理医师证，不需求医院的编制，只需工作满两年，就能够再考执业医师证，无论是接着干，还是回自己的诊所，都算是「步入正轨」。

而没有家庭作为「托底」的段慧，毕业后的新路，走得并不顺利。她入职了一家医美机构，月薪5000元。医美与其他医院科室不同，没有助理医师证，就不能站一助的位置，直到往常，段慧还在做护士的工作。

她也开端准备助理医师的考试，但这些学问点，过于庞杂和陌生，她没在一线的医生岗位里工作过，外科、内科、妇科和儿科，四个科室的理论在她的脑子里是一堆纸塔，看着有体系、有容貌，实践上内里经不起揣摩，悄然一碰就塌了。

去年8月的考试，不意外地失败了。段慧有些挫败，「走上医美的医疗岗位，为什么比登天还难？」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再考一次，她将备考期延长，简直没有中缀就投入到了下一次的备考之中，拿出了史无前例的决计：「比我当年考护理资历证，还要用心得多。」

段慧每天6点半起床，冲一杯浓茶提神，新报了网课班，开端系统地背理论学问，她准备了一面白板，一边画，一边站着背诵学问点。桌子就在窗户旁，许多个Vlog都记载着外面的黑夜一点点变亮。

对在努力着的她来说，固然比以前更累，但更有奔头了。重新选择后的生活，似乎也在一点点变亮。

在朝着自己的餐饮幻想努力攒钱的穆木，也习气了自己的新身份。她顺应了做中介的工作，在店长身上，她看到了能拼的重要性。2月21日，是店长的预产期。下午1点进产房，2个小时前，她还在群里叮嘱任务，嘱托「假如有租赁单子，一定要发过来对接看过」。

店长停下工作的时间，不到一天，晚上11点多生完，第二天早上8点就恢复了工作，在门店群里继续分享「每日一图」，提示店员关注最新的房产音讯。

往常，她的朋友圈里也开端呈现房源信息。一个曾经的同窗来问她，真的做房产中介了么？

她回答：「你要是买房，我就是中介。」言下之意，是她还有许多种可能。

图源《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本文转载自 【每日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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