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资料:文汇出版社,桂国强著《张声华与803战友们》 本文参考资料封面 1974年11月25日8时30分,上海市嘉定县公安局接到长征公社派出所的报告:长征公社五一大队七家村生产队的一片小葱田里发现一具男尸,现场已经被派出所派人保护,请县局马上派人前来。 接到报告后,嘉定县公安局刑警队立即登上警车赶赴现场,同时嘉定县公安局打电话给上海市公安局要求支援,因此两个小时后,上海市公安局刑警一队的刑警也驱车赶到了现场。市县两级公安机关的几路人马开始分头对现场进行勘查—— 老照片,勘查现场的公安民警,他们都穿着72式警服,案发时民警就是这副装束 男尸头北脚南地仰面躺在小葱田里,脸部上覆盖着一只对折的袖套,上面还用一根约3厘米宽的帆布袋捆绑住。死者的衣着十分破旧,上身盖着的黑色白线条棉衣和下身穿着的长裤都打着很多的补丁;双脚被一根白色的游泳裤带捆绑住且打了三个死结;脚上套着袜子,但左脚的袜子有脱下一点的迹象。死者的脚跟处发现一双并排整齐放着的42码破旧解放鞋,鞋里面垫着用回丝做成的鞋垫。 解放鞋 尸体东面约50米就是七家村生产队的秧棚和猪圈;南面约65米处是东西走向的金沙江路,路北侧放着19只不规则的大号水泥管;距离尸体3米处,有一条东西向的田间小路,小路与金沙江路之间隔着一片不大的菠菜田。尸体西面约100米处就是七家村生产队社员的住房,北面40米有一条已经干涸的小河道,东北面60米也是七家村生产队的住房。 经过现场勘查,在尸体东侧约20米处提取到布纹膝盖压痕三枚(各相距30厘米);尸体脚部东南方向约30厘米处提取到片断鞋印两枚;尸体正南4米的田间小路和菠菜田里发现两行明显的被脚踩踏的痕迹;离尸体20米处有一块面积约2平方米的菠菜被压倒,在此处提取到粗纱手套一只;菠菜地西侧边上有一片被踩滑的痕迹,从田畦边一直滑到田沟里;在手套东南方向约70厘米处提取到一小块不完整的掌纹;手套东北角40厘米处提取到一枚不完整的塑料鞋花纹鞋印。在菠菜田和金沙江路之间有一条东西向的出水沟,水沟左右依稀有踩踏和滑踩的痕迹;水沟南侧的一棵柳树和大水泥管之间的部位提取到铁丝制成的长方形菜筐一只和直径70厘米的铝制水桶两只。 法医尸检表明:死者左眼角有一块方正2厘米左右、呈青紫色的皮下血肿;头颈两侧有明显的扼掐痕迹,死者的双手呈捏拳状并向上弯曲。 现场勘查和尸检结果一致认为,这是一起恶性凶杀案。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十多名的七家村生产队女社员,她们是在去田里干活的路上发现了尸体,起初还以为是哪家的酒鬼男人喝醉了酒躺那里了,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死人,吓得她们四散而逃,好半晌才想到去公社派出所报案。 经现场群众辨认,死者系时年42岁的上海冶金局第二机修厂食堂采购员赵文富,由于他经常要去菜市场采购副食品,案发地点的小路是他的必经之路,所以附近很多人都认识他。根据第二机修厂党支部副书记王培生说:赵文富性格随和、与世无争,从来没有人和他有过什么值得一提的矛盾,所以对赵文富的遇害觉得不可思议。 70年代某单位食堂的场面,本案死者赵文富是一名食堂采购员 根据熟悉赵文富的机修厂同事回忆,赵文富只要出去采购,就必然头戴一顶旧式灰色卡其军便帽,穿着一件比较新的棉大衣工作服(由黄岩服装厂生产,系列宁装款式,左侧胸口袋上方写有红色的“上冶二机修”字样和75-110的编号),里面还要穿一件咖啡色的迭领元宝针花纹毛衣,穿一双蓝色帆布面胶底工作鞋,骑上一辆黑色的28寸自行车(无牌28寸重磅自行车,前后的叶子板换成了杭州产的海鸥牌叶子板,扁铁加重书包架,三角架上用白色油漆写着9-028字样)出门。此外,他还有两件东西从不离身,一件是一块上海牌1524型平面全钢防震手表(配不锈钢履带式表带),另一件是一只钻石牌气体打火机。如今,以上物件一样都没有出现在赵文富尸体的边上或者附近,可以确定是被抢走了。 另外,第二机修厂的人确认,那件长方形铁丝菜筐和两只铝桶都是机修厂食堂的物件,是赵文富出去采买食品时必带的,但是赵文富尸体上身穿的那件破棉袄和脚边的那双破解放鞋根本就不是他的东西。 28寸自行车 钻石牌气体打火机 由此,警方对案件发生过程有了初步的刻画: 赵文富在清晨4时或5时带着一只菜筐和两只铝桶骑车出去采买食材,当他途经七家村生产队的小葱田时突然遭遇两名或者两名以上的凶手袭击,经过短暂的搏斗后,赵文富寡不敌众,被凶手捆绑并被杀害。随后凶手扒下了他的棉大衣、毛衣和鞋子,并将自己的破棉袄和破鞋子放在尸体的身上和脚前;随后抢走了他的手表、打火机后骑着他的自行车逃离现场。 当时出现场的侦查员中,有“江南神探”端木宏峪的两个得意门生——张声华和裘礼亭。张声华精于现场勘查和案件分析;裘礼亭长于围追堵截和设网抓捕;再加上一个善于预审的谷在坤,三个人各取所长地将端木宏峪的一生本领学了个通透,成为由江南神探亲自调教出来的上海公安新一代的刑侦三剑客。 然而,此时的端木宏峪正因为“历史问题”而“靠边站”,和一大批上海市公安局的老一辈破案高手被逐出公安局的大门,下放到各个厂矿企业或者农村接受“贫下工农再教育”。而夺权的“造反派”又是一帮毫无经验的半瓶醋,导致这一时期上海市公安局的破案率和破案质量直线下降。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情况下,一线破案的重任就被迫提前压在了以张声华、裘礼亭这样的年轻侦查员的头上。 端木宏峪一家全家福 张声华认为,凶手将袖套覆盖在赵文富的脸上,又将破的解放鞋放在赵文富的脚边,而且鞋头是朝南放着的。说明凶手很迷信,文化程度肯定不高。因为在江浙沪农村的老话确实有拿东西盖住死人的面部死人变成鬼就认不出谁是谁,鞋头朝哪里,死人变成鬼穿上这鞋就会朝哪里走,而永远不会追到活人之类的说法。这种情况一般是心怀鬼胎的人越不想让死人往哪里走,就会故意将鞋头放在和这个方向相反的方向。所以张声华判断,凶手的逃跑方向应该是往北,而且凶手应该都不是在上海市区住。他的这个判断在现场勘查了自行车车辙印后被采纳了,因为自行车车辙的离去方向正好是北边。 张声华,此时他已经是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总队长 接下来,张声华和裘礼亭两个人拿着原本盖在赵文富身上的那件破棉袄和脚边的那双解放鞋仔细观察,结果在这件脏兮兮的破棉袄中收集到了39粒稻谷,在解放鞋内收集了一些泥土。随后张声华建议:将这件棉袄和鞋子送交相关权威技术部门仔细检验鉴定,尤其是棉衣里发现的稻谷和鞋里发现的泥土要重点检测,或许线索就藏在里面。 别看张声华很年轻,但因为他是当时上海市公安局刑侦部门里少有的具有实际破案经验的人(早年跟着师傅端木宏峪破了不少大案),所以他的建议很快就被采纳了。 破棉袄里的絮棉经上海市纺织原料公司鉴定,不属于郊县的“自留棉”,比较接近于市区的棉纺厂纺高档纱支精梳下来的精梳落棉,一般用于纺中、低档纱支,纺织原料公司只在1973年11月至1974年2月在供应市场絮棉成分中少量搭用过这种絮棉。 破棉袄的布料经上海纺织局印染公司和织布公司技术人员鉴定后一致认为:此布系江苏苏州、常熟、太仓、南通等小型城镇的织布厂生产,不属于上海产品,生产年份至少有20年。 这个结论确定了案犯应该不是上海人,大概率来自江苏,苏州、常熟、太仓、南通等地可能最大。 39粒稻谷被送到上海市农业科学院所属的作物育种栽培研究所,由该所牵线联系到了江苏省农业科学研究所首席研究员——全国著名稻谷研究专家陈永康(为了找到陈永康,侦查员追着陈永康的足迹从南京到徐州再到北京再又回到南京,兜了个大圈子),由他亲自鉴定后得出结论:这些稻谷来自江苏省里下河地区,具体范围是以兴化县为中心、包括泰县、江都、高邮、如东、宝应、东台、盐城、建湖、大丰、阜宁、如皋等部分地区,这些地区的稻谷收割期在10月左右,这个时候收割要穿棉衣。 陈永康 解放鞋里的土样被送到南京中国科学院南京土壤研究所鉴定,结论是:土样最大可能来自里下河地区。 当四份鉴定结果传回来时,凶手所在的大致范围基本就划定出来了:极有可能是江苏省里下河地区的农民,在两个月前还去过打谷场劳动,所以在棉衣里留下了稻谷。并且里下河地区一带迷信色彩十分浓厚,很多农民至今依然笃信鬼神。 于是,警方将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放在了里下河地区。于12月10日向江苏省公安厅里下河地区公安处发出协查通报,接报后的里下河地区各级公安机关迅速部署,发动群众积极检举揭发、提供线索。很快就搜集到了大量群众反馈上来的线索,可惜经过核实均被一一排除。 12月14日,建湖县公安局突然接到来自芦沟公社派出所的电话:芦沟公社大兴大队十二队的群众反映,本队青年农民陈小宝身上穿的棉衣和跑鞋与上海市公安局协查通报上提到的破棉衣和破旧解放鞋极为相似。 对此,建湖县公安局立即指示芦沟公社派出所:密切注意陈小宝的动向,立即对陈小宝立案调查。然而,芦沟公社派出所经核实,陈小宝早在两个月前就因为偷窃生产队的鸭子打牙祭而畏罪潜逃,至今一直未归。 县局接到报告后认为陈小宝不可能跑远(在当时的环境下,各地的户籍管制都非常严格,人口流动没有公家开的介绍信基本寸步难行),于是命令芦沟公社派出所和临近的几个公社派出所立即发动群众治安积极分子暗中查访。 果然,陈小宝并没有走远,12月17日,有治安汇报说在塘桥公社陈行二队看到陈小宝带着他的表弟夏殿友鬼鬼祟祟地进了陈行二队社员蒋小弟家,半个小时后又悄悄离开。此时,陈小宝身上的破棉衣和脚上的破旧解放鞋都没有了—— 这个夏殿友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是陈小宝的表弟,母亲是陈小宝的亲姑姑,从小生长在建湖农村,因为父母都是船民,所以11岁那年就随父母到了上海浦东,定居在船上,连小学都是在船上小学念的。1970年他插队落户到安徽淮北农村,由于他的祖母和许多叔伯亲戚都还住在建湖,所以夏殿友不愿意在淮北安心插队,而是三天两头往建湖老家跑,一回来就和表哥陈小宝混在一起搞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 70年代的船上小学 收到这条线索后,建湖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同志认为陈小宝和夏殿友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立即联系上海方面,汇报了他们所掌握的情况。上海警方立即派人摸清了夏殿友在上海的住址,并且报请上海市公安局军管会同意(当时是十年抽风时期,上海市公安局没有局长和副局长,由军管会管理日常运作)对夏殿友和陈小宝在上海的几个可能的落脚点进行布控。 随后,建湖县公安局派人秘密来到蒋小弟家,经过反复工作,蒋小弟承认12月17日陈小宝和夏殿友确实来过他家,进屋后夏殿友就从怀里拿出一块新的上海牌全钢防震手表,表示愿意低价出让给他。蒋小弟对这块表爱不释手,但又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金。于是,双方经过反复商量,最终达成一致:表暂时留在蒋小弟家,待蒋小弟凑足了买表的钱后再将钱给夏殿友。随后陈、夏两人也不多留,就此告辞。 根据蒋小弟交出的那块手表,建湖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同志们几乎可以确认,这块带着履带式表链的手表就是上海市公安局发来的协查通报上的那块上海牌1524型平面全钢防震手表。1975年1月7日,收到建湖县公安局发来的最新消息后,上海市公安局决定收网。 上海1524型牌手表 1975年1月8日,抓捕组由裘礼亭带队在夏殿友的住处将夏殿友捉拿归案,并且当场缴获了自行车、打火机、旧军便帽、铁扣牛皮皮带等从赵文富身上抢到的物品。经过谷在坤两天的突审,夏殿友承认他伙同陈小宝抢劫杀害赵文富的犯罪事实并供出了陈小宝的藏身之处。1月11日,裘礼亭带队直扑夏殿友交代的陈小宝住处,陈小宝束手就擒,当场缴获赵文富的工作服、咖啡色绒线衫、米色细绒背心、鞋子、部分现金以及粮票、副食品劵等赃物。面对谷在坤的审问,陈小宝也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上海市粮票 据两人交代,陈小宝和夏殿友于1974年11月24日晚流窜到嘉定县长征公社五一大队七家村生产队,选择金沙江路便的一间秧棚当做落脚点并伺机拦路抢劫。11月25日凌晨4时,上海冶金局第二机修厂食堂采购员赵文富骑着自行车从蔡家桥处迎面而来。陈小宝和夏殿友二人立即迎上前去拉住自行车,将赵文富拖至路边,夏殿友将自行车推到路北边的大水泥筒旁倚靠,随后就和陈小宝一起连推带拖地将赵文富弄到菠菜田中间,结果夏殿友此时脚下一滑,三个人一起摔倒在菠菜田里,压倒了一大片菠菜。 夏、陈两人重新爬起后,又将赵文富推到菠菜田北边的小路上。夏殿友要求赵文富将身上的衣服脱光,赵表示拒绝,结果左眼角被夏殿友狠狠打了一拳。无奈之下,赵文富只好脱下了外衣、毛衣、绒背心、手表、外裤和鞋子,此时陈小宝突然扑上去掐住赵文富的喉咙,夏殿友则解下自己的白色窄帆布裤袋捆住赵文富的双脚,不让他挣扎。最终,赵文富被两人杀害。 赵文富死后,迷信的夏、陈二人便将他的尸体放到头北脚南的位置,然后夏殿友用自己的一只袖套蒙住赵文富的脸,又用赵文富的衬裤的裤带将袖套捆扎住;陈小宝则用自己的破棉袄裹住赵文富的上身,将自己的破解放鞋放到赵文富的脚前,将鞋头朝向正南。最后陈小宝匆忙穿上赵文富的衣服、裤子和鞋子,两人登上赵文富的自行车(夏殿友骑车、陈小宝坐在后座)逃之夭夭。 至此,嘉定县11.25抢劫杀人案经过上海市公安局47天的侦办后宣告破案,杀人凶犯陈小宝和夏殿友最终被判处死刑并枪决。 上海市公安局旧址 在本案的侦办过程中,端木宏峪的三个得意弟子——张声华、裘礼亭和谷在坤配合默契(张声华擅长查、裘礼亭擅长抓、谷在坤擅长审),初露锋芒。当时还在上海橡胶厂下放劳动的端木宏峪在听说了这起案子后,平素不苟言笑的老神探露出了一丝笑容。 烟不离手、不苟言笑的端木宏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