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文人最多情,枯坐书斋也意淫。" 凡是自傲才名的读书人,若没有过几段念念不忘的恋情,内心世界大抵是不完好的。好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的蒲松龄,其笔下多是些妖艳狐仙倒追穷书生的故事,很多人便形象地称之为"书生意淫",此话倒是不假,但聊斋先生也是有苦衷的——终年暗恋好友小妾顾青霞,却究竟因位卑貌丑而不可得。 这种滋味置信很多独身狗都感同身受,那蒲老先生在书中的意淫也就不难了解了。 当然,虽说"理想中不可得,笔下来找乐趣"是文人常态,但某些骨骼清奇之辈却也不屑于此,与其在书中无尽的意淫,不痛快提升一下思想格局,最少还不至于堕入痛苦。而这个流派的个中翘楚,首推明朝大文豪——冯梦龙。 冯梦龙是南直隶长洲县(苏州)人,自小才思矫捷,酷好读书,在当地久负盛名,所谓"早岁才气众所惊,名场若个不称兄",便是青年小冯的真实写照。而其兄长冯梦桂是画家,小弟冯梦熊是诗人,在这种书香味极浓厚的家庭中熏陶长大,能够说,冯梦龙就是盛行万千少女的"江南才子"之升级版。 不外,才子归才子,"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老路还是要走一遍的。自十几岁开端,冯梦龙即成为芸芸考生中的一员,且随意拿下了秀才功名,就当时而言,小冯高中进士不外是早晚的事。但不知是考官对其不感冒,还是冯梦龙下笔狂妄不羁,总之,尔后连连赶考,却连连败北,从十几岁考到二十几岁,不要说进士,就是举人也挨不到边,依旧还是个秀才,这让冯梦龙苦闷不已。 所谓愤恨出诗人,苦闷则出哲人,而身处莺歌燕舞的江南,冯梦龙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一名风流才子。 当时的江南青楼林立,名妓纷繁,各种文人雅士都乐于流连其间,但不要误解,此青楼非彼青楼,与现今"卖肉不卖艺"的场一切很大不同。若某位大字不识一个的土豪提着几千两银子进去,估量喝完几杯茶就会被打发走,缘由很简单,名妓们琴棋书画样样知晓,基本就看不上这种土老冒。简而言之,当时的青楼,文才第一,钱财第二。 这就太合适冯梦龙发挥了。 固然科场失意,但却情场自得,冯梦龙就此开端了混迹青楼的生活。得益于文采斐然,其先后与多位名妓都有过交往,如白小樊、冯爱生、来姬等,皆为冯梦龙亦情亦友的蓝颜知己。 而这段岁月,也让冯梦龙第一次见识到了恋情的力气。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冯爱生曾与穷书生丁仲一见钟情,后两人私定终身,但丁仲却基本拿不出钱来为冯爱生赎身。于是,久拖之下的冯爱生抑郁成疾,被老鸨卖给了茸城公子,而这位茸城公子只是贪恋其美色,并不怜惜,因而,冯爱生的病情越来越重,后被送回给青楼,不久病死,年仅十九岁。 这种恋情悲剧让冯梦龙极为感触,痛心之余,不只捐资为冯爱生举行葬礼,更写下《爱生传》一文以示吊唁。 而这样一位侠骨与柔情并重的才子,很快也在青楼里遇到了终身挚爱——侯慧卿。 侯慧卿是苏州名妓,初一遇见,冯梦龙便为其才情与知性所倾倒,如痴如醉,不可收拾,随之展开了猛烈攻势。在一封封肉麻的情书之下,侯慧卿被冯梦龙所感动,二人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雨,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一个是翩翩才子,一个是美貌佳人,于是,情到浓处时便决议厮守终生。 这段时光大约是冯梦龙终身中最开心的日子,但很快,他也遇到了与丁仲同样的问题:没钱! 侯慧卿的赎身费真实太高,高到对穷书生冯梦龙而言就是天文数字,凑了几年一直凑不出,没措施,只能不时地写情书让侯慧卿等。但青春易老,年华易逝,侯慧卿早已不愿沦落风尘,在无尽的等候之下,最终随一位大金主而去,自此天涯两隔,再无相见。 图片来源于《忘川风华录》手游 科场失意,情场又遭打击,冯梦龙悲痛万分,嚎啕大哭,竟大病了一场,所谓"诗狂酒癖总休论,病里时时昼掩门,最是终身凄绝处,鸳鸯冢上欲招魂。"足可见冯梦龙用情至深。 但冯梦龙之所以被称作"骨骼清奇",就在于其绝不落入俗套。普通人遇到打击,常常变本加厉或沉沦不起,而冯梦龙却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了书堆,从此更不再踏入青楼一步,任凭窗外风吹雨,我自一笑闲翻书,真奇男子所为也! 尔后,冯梦龙一边潜心专研学问,一边将所学所想倾注笔端,但不要误解,没有任何"文人意淫"式的私货夹杂其中。 冯梦龙的作品有一大特性,就是鼎力颂扬男女之间的真情,对女性充溢了关怀与容纳,以及鼎力讽刺"封建礼教"和晚明社会的丑恶现象。换言之,冯梦龙没有为侯慧卿的离去而耿耿于怀,反倒是充沛了解了她的难处,进而将"痛失至爱"的缘由归结为假道学的禁锢,以及利欲熏心的丑恶世情,在其笔下,他和她都是受害者。 因而,固然冯梦龙偶尔还会来上几句"单相思万万不值半文钱"的诗词,但除了睹物思人以外,也早就将这段感情深埋心中,只是等风和日丽时才会拿出来晒晒,一笑视之。 就这样日复一日,冯梦龙的格局逐步跳脱出了"小我"的真情,转而开端向王阳明、李卓吾等充溢人文主义思想的"大我"肉体升华。 关于当时满口"仁义道德"的龌蹉文章,冯梦龙是极为不屑的,所谓"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即尔后冯梦龙创作浅显小说的初衷。在枯坐书斋的数十年里,冯梦龙先后写下了《三言》、《古今笑史》、《智囊》、《情史》等多部著作,这些书诙谐诙谐,浅显易懂,用最直白粗浅的文字讽刺了伪君子与假道学,成为当时大受欢送的市井读物,贩夫走卒简直人手一本。 当然,书卖得再好,名声再大,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老爷们依旧还是看不上眼的,但冯梦龙早已习气,也无所谓了,这些人不正是我在书中讽刺、讽刺的对象么?理他作甚…… 至此,这个科场与情场遭遇双重暴击的独身狗,没有蜕化为自诩风流的"妓女之友",没有无趣成满纸浮夸的意淫文人,而是沉下心来,直接将自己的格局提升了一个层次,最终升华为赫赫有名的一代浅显文学巨匠,冯梦龙,不愧是钢铁真男人! 最后,借《古今笑史》中所载的趣闻一则,以向四百年前的冯大文豪致敬。 当时,有勇士夜守水碓,所谓水碓,即旧时应用水力舂米的工具,这厮运气不好,恰巧遇到猛虎寻食,被虎按压在地上昏死过去,就在将死未死之机,老虎被水碓的轮盘所吸收,站在原地傻傻看了起来。此人得以免死,并逐步苏醒,但手脚都被老虎压住,动弹不得,左顾右盼之下,竟无意间发现虎鞭"翘然近口",于是恶向胆边生,对准虎鞭狠狠咬了一口,老虎大惊,咆哮而去,这位"勇士"冷静脱险。 对此,冯梦龙评价道:"昔人撩虎须,今人乃吮虎卵乎?" 鄙人不才,试答曰:"今人吮虎卵亦须排队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