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复旦大学李兆基图书馆 本文原题《学问与人生》,系哲学家王德峰在复旦大学的演讲,原载2012年10月8日《文汇报》。 王德峰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被学生誉为“哲学王子”。1978年考入复旦大学哲学系,获学士学位;1982年起在上海译文出版社任编辑;1987年重回复旦哲学系,获硕士学位后留校任教;1998年获博士学位。2021年从复旦哲学系退休。 学问与人生 文 | 王德峰 来源 | 2012年10月8日《文汇报》 当我们来到大学,生命中就有了一段可贵的时光叫大学生活。比起漫长的人生道路,这四年很快就会过去,我们怎样来看待这四年的大学生活?这原本不是一个问题,我们都会很珍惜这段时光,但在今天,它却成了问题。由于今天,人们似乎把四年的大学生活看成是谋取好职业的途径和伎俩,大学俨然变成了一个职业培训所。这样一种大学教学的功利主义倾向四处蔓延,致使于丢失了大学教育的初衷。 倘若我们来到大学是为了接受高等教育,那么,什么是高等教育?假如高等教育仅仅提供给对未来工作的技艺培训,仅仅是人们成为专业人才之前的预演和锻炼,那么大学就不需求了,我们需求的仅仅是职业培训所。 在我看来,"University(大学)"是一个民族的科学共同体,一个民族的肉体中心。这里有一批人,守护着民族的肉体家园,担当着推进科学进步的任务。一句话,这里是追求谬误的中央。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在人生的青年阶段,能够有四年的时间来到这样一个追求谬误的中央,应当是十分侥幸的。在四年的大学生活中,我们能够有一段暂时与理想社会的利益体系相脱离的宁静时光。这一点在今天这个时期格外可贵。 我们应当拿这一段跟理想社会"脱节"的宁静时光来做什么?来求学、问学、求真,来追求谬误。 倘若人在学问范畴中的一切活动都只是为了追务实践的利益,那么天下也就不会有学问和谬误了。谬误与公理无关,谬误历来不是抵达利益的伎俩和工具,谬误是人心灵实质上的需求。 人生理想与职业理想 让我们来看看今天的中国社会吧。 年轻人会看到许多胜利者,他们或许会在富豪榜上留下名字。而我以为,依照当今社会的胜利规范,许多胜利者其实不一定有生命的幸福感。因而,我们讨论学问与人生的问题,其实关系到每一个年轻人的人生理想。 我很想了解今天的年轻人是怎样看待人生理想的。大家可能会犯一个错误,不知不觉就混杂了两个概念:一个是职业理想,一个是人生理想,错把职业理想当成人生理想。 在古典时期,这两个概念经常能够重合:一个人完成了职业理想的同时,也就完成了他的人生理想。好比,一辈子做医生的人,医生就是他的职业,在这个职业中,他也完成了个人的价值、个人生命的意义。一个人的职业理想能够跟人生理想重合,是一种侥幸,未来还会由此衍生出敬业肉体。 但在今天,这种重合呈现的概率很小。 之所以不能树立起敬业肉体,就是由于我们从事的职业跟人生理想无关。 当我们在比较目前的职业和未来更好的职业的时分,“更好”的规范是什么?是外在的胜利、某种社会位置的进步或者薪水的进步吗? 有的人不时跳槽或者被“炒鱿鱼”,终无止日,每走一步,他都以为自己在行进,就这么渡过了终身。我无法想像在这样的一个生命进程中,生命的意义会有多大的光辉。 我曾经遇见一位上海重点高中的应届毕业生。当我问他对自己未来的希冀是什么时,他的回答是成为一个胜利的企业家。当我问及这能否是他的人生理想时,他回答正是。我默然。 爱因斯坦的聪慧让他在非终年轻的时分就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我们来到世界上,不是希望能够得到什么,而是希望能够做到什么。我在少年时期就听说了爱因斯坦的这句话,并不时以此鼓舞自己。 从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什么这一点动身,才可能树立起人生理想,人生理想和我们能够得到什么没有关系,与我们能够做到什么才有关系。 以爱因斯坦自己为例,像他这样一个人物,依照今天的规范可能并不属于英雄或者胜利的模范,他不是世界首富,给予他英雄位置的也不是他所具有的资本的数量。 在大学毕业以后,爱因斯坦去了专利局,做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这是他的职业。这个职业当然不是他的人生理想,继续思索物理学所面对的危机,完成一场物理学的反动来抑止物理学的危机,这才是他的人生理想。他坚持了这个理想,所以他能够在专利局工作的这段时间里继续他的科学探求。 我置信,不论今天的时期跟以往的时期有多么不同,人生的基本谬误是亘古不变的。大家既然来到了大学,取得了追求谬误、推进学问事业进步的机遇,那么至少应当在大学四年的生活中,追逐我刚才讲的那个意义上的人生理想,也就是真正发现自己能够做到什么。 我们常常不得不在大学毕业之后暂时服从某种职业;服从这种职业是没错的,由于这是营生的需求,营生总是第一位的事情。鲁迅先生有一句话说得好:自由固然不是钱能够买到的,却常常会由于钱而被卖掉。 问题在于,当我们终于能够不需求为营生而出卖自由的时分,能否还能有理想,还能由于那理想再把自由赎回来。倘若基本没有人生理想,那么就永远不再可能把那个卖掉的自由赎回来了。 学术之肉体是高等教育的灵魂 大家一定知道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中国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未能培育出出色的人才?钱老问的并不是中国为什么培育不出市场经济舞台上的英雄。 今天的高等教育究竟缺失了什么?我以为是缺失了灵魂。什么是高等教育的灵魂?我以为是学术之肉体。倘若学术不能和社会坚持足够距离,反而沦落为社会一部分利益阶级、利益体系的博弈工具的话,学术就不可能展开,以至会发作蜕变。 蔡元培先生做北大校长时,曾经提出“为学术而学术”的理念。许多人不了解,以为这是象牙塔里才会有的说法。其实这句话是完整正确的。学术不用为人类的进步而斗争,但是学术能够为人类进步作贡献,或者为中华民族作贡献,前提就是与社会的利益体系坚持足够的距离。学术之独立,也就是蔡元培先生讲的“为学术而学术”的含义。 我们在大学四年当中就要养成这种学术之肉体。不论每个人攻读的专业和未来的职业多么紧密或者不够紧密,这并不重要。在大学里学习,并不只仅为了培训谋职的才干,而是一种探求。 哪怕大家对自己的专业很恶感,历来没想到会喜欢上它,以至是没措施被调剂到这个专业的,我们还是要用四年的时间去研讨它。由于研讨这门科学,跟教员同窗一同讨论该范畴里最基本也是很艰难的问题时,能够取得这一辈子以后一定能取得的学术阅历——体验学术冒险,处置往常一切人都还没有处置的问题,或许最后失败了,但是我们能够从中取得比结果自身多得多的东西。 我不时强调,大学生活是丰厚多彩的,有校园文化、社团活动,能够谈恋爱,可能被偷自行车,会埋怨食堂伙食不好,还会慢慢感到囊中羞怯,买不起淮海路高档商店里的任何一件奢华商品……这一切都没问题,关键是这四年的主题是什么? 我想起当初我考入复旦大学攻读硕士研讨生时,前校长谢希德在开学仪式上的讲话,她一共讲了三句话,第一句话是欢送来自全国各地的研讨生,祝贺你们考入复旦;第二句话是从往常开端,每一个文科的学生,都要以实验室为家,每一个文科的学生,都要以图书馆为家,珍惜这难得的三年的时光;第三句话就是谢谢大家。如此简短的开学仪式演讲,我却铭记了终身。 复旦的传统、复旦的肉体是由一百多年的历史,以及那么多把终身的时光投入到复旦的学术研讨中的教员积聚起来的,大家集聚在一同,用黑格尔的话来说,这里就是“学问分子的圣所”。大家来到这里,不只仅是为了得到一个有光环的文凭。假如能够这样看待问题,我们就要对当下时期的种种功利主义采取抵御和拒绝的态度。 我们应该庆幸自己终于取得了一种机遇,如冯友兰先生所说:以心静观宇宙,静观真际,能够对真际有明智的和同情的了解。真际就是谬误的境地,要用心去静观,能够作为通往圣贤境地之路径。 学术肉体与人生的关系 学问不只是智力的长大和才干的进步,它同时是人生境地和生命信心的基础。在我看来,学问与人生之间的关系分七个不同方面。 第一,学术的肉体让我们能够真实地构成虚怀若谷的谦逊态度。只需投入过一段时间去探求生命谬误,去求学问真,就一定会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学问越多,就会察觉到自己不知道的更多。 所以从学术体验中构成起来的学术肉体,让我们终身都能够坚持虚怀若谷的谦逊态度。它不是礼貌,不是客气,而是真实的。我永远不会自以为是,似乎谬误在握;我或许曾经知道了很多东西,对学术的某一个范畴做出过一点贡献,但我自知不知道的更多。这会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哪怕在不做学问的时分,我们也能够这样去思索问题,这是学者气质的一个重要方面,它要在大学四年里养成。 第二,学术肉体让我们具有了开放的头脑和蔼于倾听不同意见的习气。大家来到大学,跟教员同窗一同研讨这个学科范畴里的重要问题,一定会有很多讨论。在这种讨论的场所,我们不只需发表自己的见解,更要倾听他人的见解,特别是自己的观念遭到反对的时分,能否继续用心倾听?能否翻开心扉接受不同的意见? 不要以为自己取得的东西就是独一正确的,很多时分可能只是由于我们没有从另一个角度来思索问题而已。所以,经过四年的学术探求和学术体验,我们应该构成一个擅长倾听不同意见的开放的头脑。 第三,学术肉体让我们具有了自我批判的勇气。一个人要自我批判是很难的,特别是在成熟了,阅历许多人和事之后,会慢慢地失去自我批判的才干。 从这一点而言,我十分信服梁启超先生,他总是“以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总是在自我批判中行进。他原本跟随康有为先生时,是推崇君主立宪制的,后来他接受了“共和”的观念。 “以今日之我批昨日之我”,是需求勇气的,这就是自我批判的勇气。在学术研讨中,这种自我批判的肉体,会让我们受用的。哪怕未来不再从事学术研讨,而是走上社会理论岗位,在取得一些成果以后,也千万别忘了,还是要坚持这种自我批判的勇气。这是四年大学生活带来的一个重要收获。 第四,学术探求的体验让我们总是能够把一个要处置的细致问题,放到学问的意义系统当中去,重新认识和评价它。有时分老庶民也会碰到我们研讨的问题,但他们不会学术地去思索,常常只是从工具理性的角度提问:到底应该用什么措施来解脱困境?当然大家都有这个目的,但是了解问题的性质、来龙去脉,就需求把它放到学问的意义体系中去思索。所以,在大学毕业前完成一篇学位论文是十分有意义的,由于这就请求我们把学术问题放在一个意义的背景中去重新考量。 有一个学问体系作为基础,把问题放到一个更大的问题维度来思索,这是一种很好的习气。 第五,我们永远不是就事论事地讨论一个问题,这是学术体验也是学术肉体对我们未来人生的一个严重意义:系统地谈论一件事情,把这件事情放在一个意义中去严谨地思索,这应该成为我们的习气。 在工作中也是如此,哪怕日后做的事情和大学里学的专业没有什么关系。在面对要处置的理想事情时,我们仍旧坚持这种思索习气,这就是我们未来无论在哪个范畴,都有可能成为指导者的一个重要缘由。 在我看来,商人和学问分子并没有什么基本区别。明朝的李梦阳有一句话说得好,“诗与商,异术而同心”,就是说他们做的事情不一样——“异术”,但“同心”;企业家也是把做企业当做是完成一篇很大的论文,用学问来提炼和提升它的。 第六,四年的大学生活让我们在学术体验的过程中赢得了学术之肉体,这种肉体让我们在终身中总是怀有肉体的饥饿感。 身体健康的规范是什么?胃总是处于饥饿状态,对食物有不可抑止的愿望,这就是身体健康的标记。那么,心理健康的规范是什么呢?也是饥饿感。无论对这个世界,还是对所学的专业,总是觉得目前所知是远远不够的,总是满怀着各种猎奇心,总是觉得有许多事情更想要去了解,这就是肉体上的饥饿感。 牛顿暮年说:我就是一个孩子,在海边捡贝壳,捡了一辈子,每捡到一个贝壳,我就很喜悦。永无餍足的肉体饥饿感就是心理健康的基本标记。 所以,一个人太成熟会让人惧怕,由于太成熟,会老于世故,会以为自己样样都懂,这基本上也就是成年类人猿的表示。类人猿跟人最相像的阶段是幼年,充溢了猎奇心,不时模仿、学习,慢慢长大成年了,就觉得自己样样都懂,开端经验起幼年类人猿了。 我们不能像成年类人猿那样。四年的大学生活应当让我们在学术肉体的取得过程中构成终身不会去掉的肉体资源,无论工作多忙,一有闲暇时光,总是想学到更多更好更高境地的东西。 第七,学术肉体总是能够将我们有限的人生与不朽的东西连在一同。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那么人生的意义应当寄予在哪里?我以为不应该寄予在有限人生中所面临的这个或那个东西,由于没有什么是耐久不变的。 我们不能依托其中任何一个自以为特别重要的东西,靠着抓住它,从而使人生有意义。 所以禅宗有一句话:“自性本无一法可得。”“自性”,就是“自天性”,也叫“佛性”。佛性呈现,万事万物就向人呈现出它的意义来了。而这万事万物中,没有一件事物能够让你取得生命的意义。 “自性本无一法可得”,“法”就是事物。好比,一个人经过多年努力终于买到了梦寐以求的奢华别墅,他以为,从今天起自己就会很开心,从具有奢华别墅起,美大好人生就开端了。这是不可能的,最最少,奢华别墅未因由谁来寓居,这个人就不可能知道,他只是一个暂时的驻留者,从这个意义上说,别墅充其量只不外是一座旅馆。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有限、渺小的,那么虚无的人生到底在哪里获自得义呢?我以为只需和不朽的东西连在一同,它才会有意义。 在追求学问和谬误的道路上,我们才终于赢得、体会到某种不朽的、超越的存在,它高于每一个“小我”,让每一个“小我”的生命无意义。 好比音乐家,在音乐范畴里取得了一点胜利,赢得了鲜花和掌声,他会感遭到,音乐培育了他的生命意义,倘若世界上没有音乐,他的生命意义就无从寄予。于是音乐家到了暮年,当他在演奏或者表演发明方面的才干开端衰落的时分,最大的愿望就是培育学生,悉心照料弟子甚于照料自己的孩子。这就是他对不朽的音乐事业的感恩和回报。 而我们在追求学问的道路上,也会领悟到这种超越的东西。 一个人的信心来自哪里?并不是来自某种细致的事物、事物的重要性,以至于培育这种重要性的东西。人生的信心应该树立在我们对某种不朽的、超越的东西的领悟上,我们知道它无比重要。在追求学问的过程中体会到这种不朽,就是学术之肉体关于我们终身的意义。 大学不应仅仅追求社会精英的培育,而更应该努力于培育能够担当民族、担当天下的脊梁。 竺可桢先生说得好,切莫以为来到大学就是为了未来能做工程师、医生,人们来到大学做学问,应该是为了未来能够担当大任、转移国运。 这些话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很繁重,但是为了让我们的生命有意义,我们必须抓住这份繁重。 所以,黑格尔在受邀到柏林大学担任哲学系主任后的第一次讲课上就说,年轻人在大学里面应当干什么?只需一件事情是最重要的——追求谬误。 THE END 文化名人留念演讲 梁漱溟先生逝世三十周年留念讲座 |梁漱溟文化思想 |叶圣陶孙女回想叶氏文脉 |柳诒徵先生留念讲座 |陈寅恪先生诞辰一百三十周年留念讲座 |陈作霖先生逝世一百周年留念讲座 |作家张爱玲诞辰一百周年留念讲座 |林散之、高二适先生留念讲座 |钱穆先生逝世三十周年留念讲座 |阮玲玉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留念讲座 |上官云珠、周璇诞辰一百周年留念讲座 |谭延闿逝世九十周年讲座 | 孙中山先生逝世九十五周年留念论坛 |王阳明逝世四百九十周年留念论坛 | 文化名家系列讲座 莫砺锋:开山巨匠兄 |周文重:国际关系新格局 |周晓虹:口述历史与生命进程 |周晓虹:费孝通江村调查与社会科学中国化 |周晓虹对话钱锁桥 |周晓虹、张新木、刘成富、蓝江对谈:消费社会的秘密 |群学君对话舒国治 | 群学君对话叶兆言 | 黄德海、李雄伟、王晴飞、王苏辛、黄孝阳五作家对话 |孙中兴:什么是理想的恋情 |杜春媚对话郭海平 |程章灿:作为诗人与文学史家的胡小石 |谷岳:我的行走之旅 |黄盈盈:中国人的性、爱、情 | 金光亿:人类学与文化遗产 | 周志文:人世的孔子 | 严晓星:漫谈金庸 | 周琦:越南法式风情建筑 | 魏定熙:北京大学与现代中国 | 胡翼青:大数据与人类未来 | 生命科学与人类健康系列高峰论坛 | 毕淑敏读者见面会 | 徐新对话刘成 | 谢宇教授系列演讲 | 王思明:茶叶—中国与世界 | 祁智对话苏芃:关于写作 |甘满堂:闽台庙会中的傩舞阵头 | 张静:研讨思想的逻辑 | 翟学伟:差序格局——贡献、局限与新展开 | 应星:社会学想象力与历史研讨 |吴愈晓:为什么教育竞争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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