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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知网湖北站的工作人员到赵德馨家拜年，这位90岁的老人颤巍巍地在笔记本上写“希望知网越办越好……尊重学问的发明者和运用者。” 从起诉知网到往常已有6年之久。2021年，赵德馨二审胜诉，获赔70万元。 5月13日，市场监视总局依法对知网涉嫌垄断行为立案调查，6月23日，网络保险检查办公室约谈同方知网技术有限公司担任人，宣布对知网启动网络保险检查。 赵德馨说，年轻时为了查资料，他跑遍了武汉市的图书馆，翻遍经济学书架。夏天，没有风扇，他在胳膊下垫两条毛巾吸汗，使得桌子上印了两道胳膊印。他写书慢，写一遍、审一遍、修正一遍，再看一遍，从搜集资料到成书常常要花上数十年以至半个世纪的时光。 “知网不尊重我。”赵德馨说，他倾注终身于书和论文，当这些著作被无理占有的时分，他要去争。他还有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我给研讨生们谋了一点福利。” 【1】“知网不尊重我” 退休之后，赵德馨的大部分时间属于书。他和妻子周秀鸾一人一个书房，书成摞堆在地板，难以找到下脚的中央。 今年4月，夫妻二人将近4000册藏书捐给了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学校图书馆为此腾出了两间库房寄存。 但书还是随处可见，门后的纸箱上堆着半人高的一摞，泛黄的画卷被遮挡住三分之二。靠窗的书桌上围着三四层大部头，留下中间的小空，刚好容得下一盏小台灯，和伏案于此的老人。另一张桌子紧挨书柜，摆着电脑和打印机，打印机上散着一拃高的资料。 50岁之前看书想问题，50岁以后写书。赵德馨规划着，他要“放长线，钓大鱼”。
赵德馨与妻子周秀鸾。受访者供图 6月末，九派新闻见到了90岁的赵德馨。他的腰背有些弯，脚步踉跄，仍有1米8的个头。稍微一用力儿，他的双手就哆嗦。去年年末，为了知网的事情，赵德馨接受了太多采访，他有高血压的老缺陷，长时间说话，身体吃不消。 往常他服从医生的倡议，每天只说话1小时。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他看看腕上的手表，负疚地笑笑，还不忘说句“辛劳”。然后，他转身进入书房，坐在书堆里。 7月中旬，九派新闻再次访问，赵德馨刚完成一个课题。这次，他说话的力气消逝了一半。固然有意抬高音量，但仍力不从心，就连耳朵也没有上个月好使。 “当然怕老了，哪个不怕老？”但赵德馨用自己的方式抵御衰老。他自嘲是个霸蛮（湖南方言，意为高度顽固）的人，90岁的老家伙还在读书写字。 1998年退休到2021年，赵德馨共出版了21本书（含修订本，一些书的前期工作是退休前做的），发表了85篇文章。 作为“生命的持续”，他还有很多文章要写。 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每本书出版的年份，每个协作同伴的名字都记得，他能说出60多年前的考试题，资本论的原文张口就来。还在88岁的高龄学会了团置办菜，自豪地跟学生们炫耀。 2006年，赵德馨与知网签署了这本《中国经济史辞典》的网络出版合同，依照商定，知网每年分两次向他支付著作权运用费，其中每销售一套书向他支付1.3元。10多年，赵德馨从未收到任何费用。此外，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知网还收录了他百余篇论文。 此前，赵德馨署名的百余篇文章在未告知未付费的状况下，被收录至知网。他因而起诉了知网，请求赔偿版权费用。胜诉后，他获赔70多万元。不外，知网下架了他的一切文章。 5月13日，市场监视总局依法对知网涉嫌垄断行为立案调查，6月23日，网络保险检查办公室约谈同方知网技术有限公司担任人，宣布对知网启动网络保险检查。与此同时，知网下调了硕士博士学位论文的下载价钱，与之前相比分别降低了50%和62%，还向个人用户直接提供查重效劳。 去年年末，赵德馨曾说，起诉知网的缘由是，“知网不尊重我。”半年后，九派新闻再次访问，试图解释他为何对这份尊重紧追不舍。 【2】总是辩得最凶的那个 赵德馨的青年时期，能够用“腾跃式的顺利”形容，这种顺遂也给予了他高度的自信。 1932年，他出生于湖南湘潭的耕读之家。父亲毕业于湖南省高等工业学校，曾在纺织厂工作，后来为了照顾家庭，回到乡下当小学教员，开杂货铺。 赵德馨读过私塾，上过高中，1949年，经过同乡人得知，中原大学在武汉招生，高中学历的学生能够报考，赵德馨便报了名。 在中原大学的政治学院学习半年，赵德馨被分到财经学院，学习协作社经济。协作社系100多位学生，赵德馨年龄最小，却被校指导指定为学生会主席。 “学校大约看到我这个人听话，还有点才干，长得高还挺帅，矮子里面挑长子。”他笑着说。 当然，用功是少不了的。6点起床先跑3000米，再去图书馆读书，直到深夜刚才休息，巴掌大的笔记本记得满满当当。 大学时，时任武汉大学经济学副教授谭崇台的两个妹妹来协作社系做插班生，赵德馨被指派为她们的小教员，经常为她们补课。由于他笔记记得好，脑子也记得清，所以，这个任务没有交给他人。 1951年，学校选了5位优秀学生留校任教，赵德馨是其中之一。经过培训选择，20岁，他登上讲台，给200多位重生讲课。 1953年9月，他又被引荐到中国人民大学教员研讨班，中止为期3年的进修，因他读过私塾，会古文，便被分配到经济史班。 那个年代，“没什么想法的。”他说，分配到哪里就去哪里。关于经济史，他谈不上喜欢，但尚钺教授在第一节课上深恶痛绝地讲，“研讨中国历史的中心在日本。”这给了他学好经济史报效国度的动力。 在人大，他依旧是最年轻的，也是学识最浅的。班里16个人，年岁最大的30多岁，曾是留美副教授。学历最低的也读过完好的4年大学，而赵德馨真正静下心来学经济的时间不外一年半。 为了追逐同窗，在人大的三年寒暑假，他没有回家，“当时我就下定决计，把这9个月学满，把3年读成4年。”人大的图书馆在天井里，屋檐高，光线暗，经典巨著难读，一个小时只能了解两千多字的内容。傍晚，他从图书馆挪到宿舍，继续研讨。 他记得，考试随机抽取题目中止15分钟作答，他抽中的是“简述资本论第五章”，答了不到5分钟，教员直接给了优。 上世纪50年代，衣服统一发放，发型要划一，吃饭归学校管。在这个大背景下，学术的争论显得尤为自由。 赵德馨总是辩得最凶的那个。上课讨论，他观念多，发言时间长，常和同窗争得面红耳赤。 教员之间也不乏观念抵触。赵德馨认同尚钺的魏晋封建论，而另一位教授傅筑夫坚持西周封建论。变革开放后，傅筑夫约请赵德馨夫妇去北京当助手。 赵德馨想了很久，给傅筑夫去了一封信，信中写：我也很想去辅佐，但我想到你坚持西周封建论，而我当时的毕业论文的假定是魏晋封建论，我当你的助手，意见分歧会惹起教员的不快乐。“那不得经常闹矛盾吗？他脾气又大。”赵德馨笑着说，加重了语调。 1956年，赵德馨学成回校，与其他教员一同组成经济史教研室。中原大学改名为中南财经学院，是往常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前身。 【3】没有经费支持，完成辞典编辑 新中国成立前，市面上也有中国经济通史出版，但多为一人书写，篇幅较小，时间上的纵通，也难以涵盖工农商等范畴的横通。 1980年代，赵德馨决计编辑《中国经济史辞典》和《中国经济通史》，“我感到自己做一些专题研讨，能够很快胜利，我想为这个学科展开做一些奠基的工作，要填补一些空白。”他说。 编写一部博览群书的史书是极为艰难的。资料记载，20世纪80年代，傅筑夫教授曾经试图以理论为指导，独力撰写一部观念首尾一向的《中国封建社会经济史》，可惜没有能够完成。 经济日报出版社出版了包含从先秦到清代的9卷17册《中国经济通史》，是反响当时经济史研讨最新水平的很有重量的著作，但它实践上是断代经济史研讨丛书的改装，离通史的请求尚有距离。 编书前，赵德馨去北京访问一些老专家，希望得到支持，当年经济研讨所的一名副所长通知他：“我是干不了的，我想你大约也是干不成的。”时间跨度大，条目多，还要把全国的专家召集起来，难度不可思议。 赵德馨不服，他回去写了两万余字的编辑格式，包含了辞典的基本准绳、条目的准、资料来源、研讨问题等等，细致到不同朝代中国国境的处置，和年代、人名的字体样式。 《中国经济史辞典》的编辑，赵德馨并未申请国度课题，这个项目也没有经费支持，“由于申请课题，他要规则你在几年内完成，大家匆匆忙忙的，能有好质量吗？”不外学校也提供了微薄的辅佐，在赵德馨家里装置了台固定电话，给予免费的通讯。 在同事的辅佐下，赵德馨把这份编辑格式寄给了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结果无一反对，很快召集了40余名教授、研讨员撰稿。 撰写两宋部分的葛金芳教授在回想文章中慨叹：赵先生从条目的选定范围和规范、撰写的请求和依据，均提出了明白的请求。我写成初稿后，赵先生又逐条审校、修正，并弥补了部分条目。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深切感遭到赵先生严谨的治学作风和严厉的学术准绳。 “你把大家邀来，你又没钱，还要把这个事情做成，你得要大家服你呀！”在这一点上，赵德馨是自信的。 最后的统稿工作，简直由赵德馨一人完成，虽有妻子周秀鸾和三位助手辅佐，他仍把重担揽在自己肩上，“我的学生也好，周教员也好，他们都做不到。一下子跳到汉代，一下子又跳到近代，我能够‘弹钢琴’，这些资料（即便）时间跨度大，我都是很熟习的。” 辞典编了5年，很忙，人也老得快。一位西南财经大学的教授对赵德馨慨叹：“那几年你到四川来了几次，每次看到你都不一样，特别是头发，白得太快了。” 1990年，《中国经济史辞典》由湖北辞书出版社出版，共125.7万字，1128页，收录并阐释了5438条经济史概念，成为中国第一部经济史类专业辞典。
《中国经济史辞典》图源网络 2016年，赵德馨带着学生和助手重修此书，助手经过学校图书馆账号登录知网下载电子版时，却发现只能下载50页，若想一次性下载全书，需付费26元。 “我自己的书，你没给我报酬，还收我那么贵的钱。”赵德馨进步了声音说。学问被无故占有的气愤，他早前体会过。1985年，赵德馨的一位研讨生，整理了他的课堂笔记，并署上自己的名字发表，被赵德馨逐出师门。他同样容忍不了知网的行为，于是在2016年，他把知网告上法庭。 【4】因稿件未达请求，拒绝发顶刊 为了打官司，赵德馨开端搜集从1952年至今发表过的文章。有些文章是多人合写的，法院请求这些文章上诉的话，需求协作者出具文字证明。赵德馨就一个个联络，打电话、发微信，发E-mail，“50多年啊，有几个连人都找不到了，消逝了。” 赵德馨联络上杨祖义的时分，杨祖义才知道，这位顽强的老人在干这么繁杂的事情。杨祖义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也是赵德馨的学生，一开端，他劝教员放弃，但劝不动。“这么多年（知网）都是这样的，何苦呢，都快90了。” 往常他回味过来，赵德馨并非完整出于愤恨，而是传统学问分子的风骨。 杨祖义把1949以前的经济史学家归为第一代经济史学家，他们保存着传统士大夫的作风，要成名成家，要支撑一个学派，在学问上脚踏实地，经常针尖对麦芒地争论，视学术为生命。而赵德馨属于第二代经济史学家，是新中国培育出来的，传统的东西没有丧失，又接受了新的理论，他们有情怀也有理想。 “而我们这一代，对谬误的坚持少了，对学问的顽固淡了。”杨祖义自嘲是个挺拧巴的人，他当心翼翼地顺应规则，在现行评价规范中维持较高水平，有时又盼望更地道的环境，他不得不招认，“时期变了，人变了，很多东西难以像赵教员一样据守。” 1997年，杨祖义辞去乡村英语教员的职务，报考中南财经大学的研讨生。面试时，他第一次见到赵德馨，后者坐在中间，高大威严。英语面试时，杨祖义刚刚读了两行，对面的教员就说“OK,stop.”他答得合理贴切，最后得了100分。 往常，杨祖义也碰到多优秀的学生，但不敢打100分，“你要把分打出来，就会有人质疑，你和考生什么关系？”杨祖义觉得，往常的选拔机制更公平、精准、程式化，也少了些单纯和憨厚。 2013年，杨祖义和赵德馨去厦门大学参与一场学术会议，并交流两人分离署名的一篇论文。会议前夕，晚上11点多，赵德馨把杨祖义叫到房间去，“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杨祖义说。 赵德馨发现，这篇论文的一个注释有问题，便问杨祖义：“你看原文没有。”杨祖义诚实说没有，他人怎样引的，他就怎样引，“那个人引错了，原文不是这样的。”赵德馨很不快乐，请求杨祖义在第二天交流发言时做一个声明，招认学术不端，并表示自己不会在这篇论文上署名。 “在那种场所下，这是比较难堪的。”杨祖义说，“内心中大约有90%是接受的，但还有10%的确觉得他人都引了，那只是个注释而已。” 2016年，经济学类中心期刊《中国经济史研讨》创刊30周年，杨祖义和赵德馨协作为其写一篇留念性文章，编辑部同意用稿的时分，赵德馨却以为稿件没有抵达他理想的状态，不同意刊发。杨祖义只好跟杂志的编辑部沟通，重新写稿，最终用在了2017年，创刊31年的留念杂志里。 “真的很难办，我当时就炸锅了。由于往常真正潜心做研讨的人越来越少，（大家觉得）发表论文当然越多越好，这个杂志在我们学科算是顶刊了，人家都曾经同意用了，在我看来，那就用呗。”杨祖义说，他也了解教员的据守，教员是位严谨的学者。 【5】时间带走了坏脾气，却带不走霸蛮 这几年，杨祖义明显觉得，赵德馨老了。以前，赵德馨要去全国各地参与学术会议，了解前沿动态。但近三四年，由于身体缘由，他不再列席任何会议。 人老了，性子也温和许多。之前，赵德馨给学生改论文，都是承认式的，“这不行”、“那也不行”。“就像人生病了入手术，那是要大卸八块的。”杨祖义说，那时他坐在赵教员旁边，脸上的痛苦是掩盖不住的，常常需求周秀鸾站出来突破僵局。 武汉理工大学副教授唐艳艳这段时间跟着赵德馨做课题，由于年迈，后者改论文变成了倾吐式，先听听学生的想法，再谈谈自己的见地。不变的是，一篇文章依旧要改上三四遍才干被赵教员认可。 关于衰老，赵德馨并无伤感，“我也没想到，90岁了我还能够生活自理。”他笑着说，他还有很多文章要写，还有许多观念没有表白出来。 赵德馨的后代不在身边，杨祖义常常去教员家跑，帮教员处置些生活杂事。杨祖义还给赵德馨立下“规矩”，超越两小时车程的远门，要向他报批。 赵德馨70岁的时分给学生开座谈会，阐释自己幸福的源泉，“我的生活过得很幸福，幸福感的源泉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个是家庭，特别是子孙辈的成就；二是学生，主要是学生的成就；三是自己的科研成就。”20年后，他又讲到，“事实证明，我这三个源泉是越来越丰厚了。” 当得知知网被调查的时分，赵德馨是宁静的。结果比预想中来得快，却也没有皆大欢欣之感，在他过往的阅历中，起诉知网还不算太出格的事情。 “赵教员只是希望知网拿出诚意整改，把他的论文重新上架，作为学者，赵教员很在意自己的学术成果。”杨祖义说。 时间带走了健康，带走了坏脾气，却带不走赵德馨的霸蛮。 一年夏天，杨祖义带赵德馨去钓鱼，鱼儿怎样也不上钩，年轻人坐不住，早早回屋里休息。赵德馨坐了一下午，直到饭菜上桌，他才提溜着一条拇指长的小鱼分开。 九派新闻记者 马婕盈 实习生 申冰 【爆料】请联络记者微信：linghaojizhe 【来源：九派新闻】 版权归原作者一切，向原创致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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